京陵行 第八章 盜亦有道
金色劍穗飄動，那一抹迅捷無倫的劍光，硬是迫得大花臉戲子與俊秀書生倒退三步。
顧三嘆手按劍柄，鋒亮半寸，猶似未曾出招一般，盤坐紫檀木椅上，陰沉一笑道：「嘖嘖嘖，兩個小娃兒手下竟有此功夫，看來方才是本官小覷爾等了。」
那俊秀書生哼道：「廢話少說。顧大人，馬上命令你的屬下停手。」
「笑話，本官尚未捉到欽犯，怎能收兵回府。況且，這位公子又是憑什麼身份，敢對本官下命令？」顧三嘆目光尖冷，盯視著那俊秀書生道：「看來公子也有意到開封府大牢走一回是罷？」
「恣意抓人、搔擾百姓。這便是開封府的王法嗎？」那俊秀書生悻然道，心中暗忖：『要是回頭真要爹爹下令把你這狗官捉起來，也不是啥難事。再不然，總得叫姑姑刺你幾個透明窟窿。』
那大花臉戲子朝身後混戰眾人一瞥，咬著牙道：「顧大人，再不收手，小可恐怕不能不得罪了！」
顧三嘆輕聲一笑，睨著那大花臉戲子道：「你以為閃過一劍，便真能與本官抗衡嗎？小子，我若真箇出手，怕縱是白當家，也擋不住本官手中長劍。你再不交人，只是累你兄弟多添死傷罷了。」
忽地又是幾聲慘呼傳來，那大花臉戲子與俊秀書生齊時回首，只見又是好幾名戲子被殺傷仆倒，情況危急。
那大花臉戲子切齒道：「顧三嘆！」他吐氣揚聲，中氣充沛，頓時令在場眾人耳中一響、心中一震。那俊秀書生也喫了一驚，暗道：『這花臉的內功底子看來也不差。』
書生心念未定，瞄見那大花臉戲子已立了門戶，藍袍無風自動，堪堪將要出手。
正在雙方劍拔弩張，顧三嘆腰間寶劍又亮出半寸之時，四周傳出聲聲大笑。
「哈、哈、哈……」
一陣大笑震動屋瓦，顧三嘆、花臉戲子、俊秀書生三人目光，同時投向礬樓屋頂。
「顧大人，累得你親來捉拿，看來我柳一江的面子大的很啊。各位官爺，辛苦你們了，瞧你們打得一身汗，先歇息一會兒罷！」這說話聲聽來甚是年少，語氣輕狂玩笑，顧三嘆卻是臉色一變。
話語猶在耳畔，頂上屋瓦『喀』的一聲傳來，顧三嘆擰眉怒哼，原先按住劍柄的右手，倏然拔劍而出。劍身碰擊劍鞘，發出嗡嗡聲響，足見顧三嘆內勁深厚，煞是驚人。
「小賊，你倒現身了。」顧三嘆面罩寒霜，青鋒揮動，直指屋瓦。猛然嘩啦啦一陣碎瓦飛落，隱約似見一道人影棲身簷上。
「好一道殺人劍氣！顧大人真是名不虛傳。不過，要捉拿在下，腳程可不能輸人啊！」嗖然聲響，那條人影已如風吹落葉般消失無蹤。
顧三嘆突地自紫檀木椅上立了起來，大喝道：「捉拿柳一江為要，來人──」
眾軍官聽得這一喝，紛紛住手，立刻隨著顧三嘆奔出礬樓，霎眼間走得乾乾淨淨。
變故猝然，大花臉戲子與那俊秀書生面面相覷，有些莫名其妙。忽然後堂裡奔出一人，卻是方才那名阿福，嘴裡直喊道：「木大哥、木大哥！」
大花臉戲子迴身道：「什麼事？」
那阿福奔至大花臉戲子身旁，兀自氣喘吁吁，低聲道：「紹爹有事交待你……」
大花臉戲子俯身細聽。那阿福在他耳畔講了幾句話，大花臉戲子刷然色變，驚道：「原來如此。」
心思電轉，那大花臉戲子手摸下頷，一抬頭，朝那些戲子樂師道：「你們先包紮裹傷，然後招呼客官們離開，在這兒等我，我去去就來。阿福，你還是待在紹爹的房裡，知道嗎？」
疾聲吩咐幾句，大花臉戲子便往門外奔去。那俊秀書生攔聲道：「且慢，你欲往何地？」
大花臉戲子微笑道：「我要去追那大盜柳一江，這位爺難道還要繼續淌渾水嗎？」
那俊秀書生又與大花臉戲子目光相沖，臉上彷彿一熱，連咳了幾聲遮掩道：「那好，去瞧瞧這柳一江生得什麼模樣也不賴。」回頭望那小僮道：「小蘭，你先回去，別在這兒等我了。」
大花臉戲子笑道：「那咱們這就出發吧。」
那俊秀書生點首稱是，與那花臉戲子一同奔出礬樓。
背後隱約聽得有人喊道：「公子、公子！哎呀……這回該怎麼向老爺交代……」
俊秀書生抿嘴一笑。
那戲子與書生躍出礬樓，疾尋官兵身影而去。他們掠過了東華門街，來到舊曹門街上，不遠處一隊官兵呼盧群喝，旁觀行人與店家紛紛閃避，要是沾上官府的麻煩，總要吃上幾天開封府的牢飯。
那群官兵東彎西拐，卻闖進附近一座將軍廟裡。廟前信徒正在參拜，突然來了一大群官兵，莫不斜眼相對，遠避一旁。
大花臉戲子低呼道：「他們捉人怎麼捉到將軍廟來了？」環顧四下，忽見前方右首有幾顆棗樹，便向那書生道：「我們先躲在樹後，看看動靜再說。」
俊秀書生點了點頭，兩人找了一顆樹幹較粗的棗樹，背對官兵隱身樹後。
且說這將軍廟前的香客見大批官兵到來，態勢兇猛直是嚇人，散的散、走的走。那二十來名衙捕圍成半弧陣式，弧頂一人神態傲慢，漫步上前，正是御前侍衛兼開封總捕的顧三嘆。
那花臉戲子與俊秀書生悄悄探出頭去，只見顧三嘆橫眉怒目，沉聲道：「好個小賊，終於現身了是吧！看來你與那白紹正真有勾結，本官料得不錯。」
大花臉戲子與俊秀書生凝目一瞧，廟門前正立著一名少年。
這少年衣著樸素，身穿灰綠色袍子，腳蹬粗布縫製的黑色靴子，戴著一頂破爛斗笠。黃昏下，看不清他面貌如何，唯獨一雙熠熠眼神，湛然不懼迎向敵手。
這少年摸摸斗笠，啐了聲道：「顧大人擒拿賊犯的本領高，牽連無辜的本領倒也不差。我柳一江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和那白紹正八竿子打不著一塊兒，你調動三衙府司，率領精銳，卻去欺侮一些手無寸鐵百姓與戲子，真是叫我開了眼。」
顧三嘆剔了剔眉，神情一變，輕笑道：「柳一江，你似乎忘了，你是賊，我是官。官捉賊有需要向賊囉嗦半天我奉的是皇命，捉的是欽犯云云麼？識相的，快快束手就擒，回開封府大牢裡蹲去，若要負隅頑抗，只是多受皮肉之苦。」
斗笠少年望了身後將軍廟一眼，咧嘴笑道：「我怎麼會是『負隅頑抗』？我可是負著單大將軍的英靈神威，特地來教訓教訓你們這些狗官的。」
原來這處將軍廟是紀念隋末唐初起義的猛將單雄信。單雄信後來投奔王世充，李世民攻破洛陽城後，單雄信拒受招撫，受斬而死。而這座將軍廟本來只有一處單雄信的墳塚，傳說有人以堅硬之棗木製成一長矛，插於單雄信墓上，竟然發芽長樹，時人為之稱奇，因而便建了一座將軍廟，紀念單雄信。
顧三嘆冷冷地道：「胡言亂語的小賊。哼、哼，那讓本官瞧瞧，單雄信如何保你？」手一揚，眾人見到手勢，兵刃齊出，周遭氣息忽轉凝窒。
肅殺的前兆。
落日餘暉，灑落遍地金黃。
廟前的少年身影不動，微低著頭，手撫斗笠。
廟前的顧三嘆笑輕揚，右手正揚，細眼泛殺。
一攢眉，顧三嘆輕聲吐出兩個字：「拿下──」
半弧陣形瞬間轉動，左三右四交迭出手。劍光刀風雙側逼凌，七尺外，斗笠少年依舊不動。
五尺外，少年抬起了頭……三尺外，他朝顧三嘆微微一笑……一尺外，寒光迫人無法睜眼……
眾衙捕見得手在即，暗自竊喜，滿心以為這一擊十拿九穩，當堂便能擒下這鬧遍京城的小賊。不料那少年忽地身影一動，拔足沖天而起！
「好一群狗官兵，請你們吃些暗青子，算是酬謝你們方才胡亂傷人的辛勞。」少年足若飄風，揚手擲落幾十顆碎石子。這些碎石子隱含內家勁力，登時打得好幾名衙捕眼角流血，期期艾艾的連退幾步。
顧三嘆見他露了這一手，疾道：「再上，別讓小賊脫逃。」
那二十來名衙捕耳聽顧三嘆一聲輕叱，士氣大振，輪番揚刀穩住陣式。
刀光森然、劍氣含煞，招招直取敵手要害。那斗笠少年絲毫不懼，縱橫來去身法悠揚，二十餘招之間，仍自毫不還手，只守不攻。
顧三嘆佇立一旁，不時玩弄著手上玉板指，眼底卻覷得分明，心忖道：「這廝的身法著實不差，足見名家步法。當今武林有此輕功修為者，屈指可數，莫非這小子的確是他的弟子……」
人影似煙若絮，晃步陣中自在愜意。眾衙捕雖是合力圍攻，竟連來人衣角也沾不上邊，被激得心頭火起，招式愈見毒辣，圍攻圈子逐漸縮小。
場中陣式橫轉，四面圍攻宛如銅牆矗立。殺氣橫生、寒光映面，眾衙捕快招連擊，剎那間劍氣、刀光、拳勁、掌風四方夾殺，不存一絲餘地，不留一線生機！
隱身樹後的俊秀書生見狀，低聲驚呼：「不妙──」
那大花臉戲子唇角勾起，微微一笑：「不見得。」
「來得好。」斗笠少年仰天大笑，呼的一聲揚起衣袍。
青光電閃，化做兩道飛龍奔馳。人影瀟灑騰步沖天，寒光連綻，轉瞬間連傷數敵。
不知何時，那斗笠少年的手中，多了一柄劍身鏤空兩寸，型式古樸俊逸的長劍。
一劍化雙勁，雙勁破四方，斗笠少年這一招，連顧三嘆都不由讚道：「好劍法！」
「得顧大人一誇，不枉我京城走一遭了。」那斗笠少年嘴噙笑意，橫劍當胸，又道：「我師父說過，不能殺六扇門裡的人，除非他們做了不仁不義、喪盡天良的勾當。各位官爺雖無魚肉鄉民，欺榨百姓，胡亂傷人也是不該的。今日略施教訓，望你們日後有所收斂。」
少年這一番話說得坦白，既含挑釁又似訓誡，尤其是那句『望你們日後有所收殮』，彷彿他才是開封府直屬上司，統領三衙一般。惹得那大花臉戲子匿身在樹後偷聽，也被引得噗嗤一笑。
「小賊說什麼渾話！」「媽個巴子！你以為你是誰啊？」「他奶奶的！」眾衙補氣往上撞，怒不遏，顧不得多名兄弟受傷，又自抄起兵器，連番搶攻。
豈料那少年長劍在手，形勢大大不同，一招『遊龍戲水』勁擊左右，迫得兩側敵人退開，又一招『風生水起』畫出半圓劍勁，撼得前方數人倒退三步，虎口劇烈震麻。
彈劍、曲指、騰躍，流水行雲劍意悠長，一招一式正氣隱隱，劍勢末尾必劃圓收退，留下三分餘地而圓轉如意，更顯斗笠少年的身形飄逸。
再拆得十餘二十招，又有五六人臂膀中劍，撫傷疾退，圍攻陣式逐漸鬆動，眾衙捕傾力搏鬥全然無功，反遇連綿劍光封鎖去路，窘態頻頻。
正在眾衙捕節節敗退，陣式生門大開之際，突地一聲叱吒：「退下！」
流蘇輕飄、衣袂微振，那柄護手上刻著雙龍環珠圖紋的朱紅寶劍，盤旋出一道驚虹似的光芒，刷然一聲撲向斗笠少年。
出手之人無庸置疑，正是開封總捕、御前侍衛顧三嘆。
斗笠少年橫轉劍身，運用柔勁格開洶湧劍氣，呵呵笑道：「顧大人終於要出手了麼？可讓我等了許久啊！」
顧三嘆臉色鐵青，極為陰沉地道：「本官出手，怕是你沒命吃到開封府牢飯了。因為你會命喪於此──」
「不見得。」斗笠少年說了句方才那大花臉戲子說過的話，信手擋隔迎面劍光，望將軍廟裏頭急瞥一眼：「單將軍正看著呢，顧大人可要出全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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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一直要我更新...只好把京陵行拿來貼一貼
客官們隨意看看吧～
不要懷疑，作者就是站長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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