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大概是五、六年時間吧,「無限上綱」這個詞彙在國內被誤用而後濫用得非常嚴重。
此種誤用,大致是把這個詞彙望文生義地以為代表「不可挑戰的最高價值」,或是以較流行的說法,一種意識型態的「神主牌」之類的。這是名詞的用法,至於動詞的用法,如把某個事物無限上綱,則是意指把某事物奉為最高價值或「神主牌」。
例子從網路上信手拈來。去年台灣記協一份抗議檢方搜索中晚的聲明中說:「記協重申支持在法治規範下以『維護國家安全、國家利益』為主的偵查行動,但反對藉此無限上綱,甚至發生侵犯憲法所保障的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反民主現象。」(http://atj.yam.org.tw/1003.html)
一月十六日聯合報:「大法官第五二0號解釋文…等於是即時限縮了新政府在行政權無限上綱的探索。」
蕭新煌一篇提名「提升社會文化國力的策略」的文章:「戰後五十年台灣的國家發展目標…有相當長的歲月都是以成長為唯一的無限上綱。」(http://
www.inpr.org.tw/inprc/pub/biweekly/130-9/m139_8.htm)
今天(二月二十二日)中國時報的「我見我思」小社論:「『政黨不斷戰鬥論』的無限上綱,恐怕是台灣政黨互信基礎薄弱下,極度荒謬無奈的階段性過程。」
由於主流媒體不知為何開始大量散佈這種用法,現在連很多小朋友也朗朗上口了。
這個詞彙的原意完全不是這樣的。
該詞彙來自共產中國。我雖沒有真正去訓詁考據,但吾人總是從慣常的閱讀中由上下文而逐漸瞭解某些詞彙的意思的。我所瞭解,「無限上綱」的意思,簡單的說,是將某人或某事物莫須有地冠上過份的而無可饒恕的罪名。
什麼叫做「綱」?毛澤東說「路線是個綱,綱舉目張」。「綱」,就是政治路線的意思。所謂「上綱」、「上線」都是動詞,意即把某人或某事物定位為屬於某種政治路線—通常是負面的,例如「修正主義」、「反黨反社會主義」等等。
而「無限上綱」,就是把這種定政治路線/罪名的活動推到極致。例如,把「人民內部矛盾」打成「敵我矛盾」,又如,說毛澤東把彭德懷對大躍進的「實事求是」的批評提升到「兩條路線的鬥爭」的高度。
手邊恰好資料無多,翻書單找一詞彙一時也不好找。這兒有張占斌編著、吉林文史出版社一九九○年出版的「反思:政治民主與當代中國」一書,其中反省「建國初期的三次文化批判運動」(針對電影「武訓傳」、紅學家俞平伯和文藝理論家胡風),指出「這三次大規模的批判,完全背離了討論宗旨,大搞人身攻擊,攻其一點,不計其餘,無端上綱上線,而且事先定調子,不允許發表反駁意見,這怎能體現民主?」
再上「人民日報」網站搜尋二例(感謝網路!):
「理論工作除了要牢牢堅守馬克思主義陣地,堅持正面宣傳為主的方針,還要善於運用馬克思主義的思想武器,敢於批評和糾正各種錯誤的思想觀點。當然,對錯誤思想觀點的批評要注意擺事實,講道理,不能無限上綱,不能搞大批判。」
http://search.peopledaily.com.cn/trswas/Detail.wct?SelectID=6697&RecID=0
「“無限上綱”這種東西能夠在中國盛行,正因為這片國土有著太豐腴的“一件小事,可把人看扁”的苗床。」(http://search.peopledaily.com.cn/trswas/Detail.wct?SelectID=6697&RecID=1)
顯而易見,台灣引進這一詞彙,卻和它在其原生國度的意義相差十萬八千里。簡單說,依其原意,當一事被「無限上綱」,指的是它被詛咒、壓制、聲討;但在台灣的流行用法,指的卻是它被歌頌、尊崇、奉為神主牌。完全都相反了。同的一點倒是都含負面的意思:不是過度打壓便是過份抬舉。
「無限上綱」並非什麼艱深冷僻的專門詞彙,(從國內媒體的愛用便也可証明這一點)而是一海之隔使用同種語文的數億人的慣常用語,但在此間經過媒體跟風熱潮而又不求甚解下竟至如此,真是不可思議。唉,還是「無限上網」有意思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