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零三年一月,柏林的荒廢巴士站裡,一件奇妙的事發生了。這不是什麼音樂上的盛會,也絕不是藝術史上的經典之作,但卻是二百五十名不同年齡、種族、背景、從未接觸過古典音樂或現代舞的學生,暫時拋下了他們的hip-hop與街舞,在英國編舞家 Royston Maldoom 的指導下,隨著斯特拉文斯基的樂章《春之祭》(Sacre du Printemps),如同春日破繭而出的彩蝶,翩翩起舞。而柏林愛樂交響樂團在首席指揮家賽門.拉圖的帶領之下,為這次舞蹈演奏出最優美的篇章。這次古典樂與青少年的聚會也同步被拍成了「隨神聖拍子起舞!」的紀錄片。
其實賽門.拉圖一直都想把年輕的舞蹈家與交響樂團帶到一塊,於是他選擇了參與這件令人意想不到的計畫。對這兩百五十名青少年而言,他們有著不同的膚色,深具疏離感,覺得不為這個世界所接受、所了解,經由舞蹈,經由音樂,把這些「來自不同人種,這些從未謀面,甚至有可能彼此戰爭的各色人種帶到一塊兒。」拉圖說。「他們看起來並不像小芭蕾舞者在四處飛舞跳躍,但卻像來自地底的吶喊。誰說一定得很專業,方能登台表演?這是另外一種聲音……看看我是否可以抓住它。我認為音樂可以帶給人們的其中一樣東西,就是凝聚群眾,而非離間群眾。」
這些來自各個階層,歷經戰火洗禮、飽嚐流離顛沛的孩子們,尤其需要表達他們的情感,抒發他們的情緒。拉圖認為,多年來在教育體系的制約之下,教出了某些特定型態的學生。那種教育可以制約社會的時代可能已經過去了。「當今社會越來越需要有創造性的人,我們越來越需要可以把大家連在一起的人,需要那些會採取些很奇怪方式的人。我們不只需要好的工人,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
事實上,行事風格頗受爭議的拉圖,自己也不諱言:「如果你是位異於常人的藝術家,你不可能在正常的英國學制下生存;因為你必須跟別人一樣。我是說,我在求學的時候,可算是個怪ㄎㄚ,這點我很確定,只有我最要好的同學才真正知道這個「音樂家賽門」的一切。而在我邁向音樂家的過程中,我發現到:我真的找到了我最好的朋友。在學校裡面,人人都希望是眾所矚目的焦點,希望自己很受歡迎,但當時卻沒意識到,那是件非常瞬息萬變的事。最常看到的情況是,越受歡迎的人物就越常墨守陳規,而那些稍微叛經離道的人,往往可以走得比較遠。而且我認為,像我這樣一個怪小孩,有時反而會有更多的東西要給別人。」
一位影響他至深的老師跟拉圖說:「賽門,你可以答應我一件事嗎?無論你做什麼,都要持續旅行,冒險探索,永遠不要覺得自己已經到達目的地。因為當你覺得你已經達到的那一刻,你就完了。無論你到達何處,永遠都還會有更遼闊的世界在等著你。」
而拉圖本身會對音樂產生興趣也可說是個巧合的歷險。有一年聖誕節,當時他才三、四歲。拉圖的父母送給他一套鼓。而拉圖……就此便「迷失」了,音樂就此介入了他的一生。而且拉圖也認為音樂可說從爬行動物身上所遺傳下來似的──節奏就在那。在有語言之前,人類最初的溝通可能就是透過節奏。
至於《春之祭》則是他想當指揮的啟蒙。「一九一三年,第一世界大戰一觸即發,斯特拉文斯基正在寫一個關於俄羅斯之春的篇章。俄羅斯的春天不是循序漸近而至的。斯特拉文斯基認為這春天有如大地驚雷,地球因之崩裂。而我們則處於一個非常原始的社會,數萬年之前,這個社會裡面的人,決定要挑選出一些婦女,作為大地的獻禮,她們將一直舞蹈,至死方休,以祝禱明年春天還會來。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
「有次我父母帶我去聽當地青年樂團演奏《春之祭》。諸如此類的樂章,彷彿從地底一湧而出,給你迎頭一擊。我還記得,我十歲還是十一歲的時候,聽到了這齣我從未聽過最令我最感動的樂章。聽過這種音樂後,萬事萬物似乎都比原來的尺寸放大了十倍,所有顏色看起來更加鮮豔亮麗,所有感覺更加細膩清晰,友誼似乎更加非凡誠摯,我還感到火苗在我體內燃起。這種熱是白色的,甚至不是溫暖的赤熱,而是略帶危險性的熱,帶有刺穿骨肉的喜悅的熱。我也還記得,甚至當時我還很小,我就問上帝,不知自己是否正往瘋狂的路上邁進?瘋狂就是這種感覺嗎?答案是──應該是吧。從那刻起,我就知道我想當指揮。因為我認為音樂就是類似某種透過指揮所流瀉出的電流。」
其實關於接下「愛樂」的首席指揮一職,拉圖也曾多次猶豫,他幽默的說:「他們問過我好多次,但是難得聰明的我,也拒絕了他們好多次──因為我覺得時機尚未成熟。其實我惶恐得要命,可是我是對的,因為柏林愛樂已經那麼優秀了……自己得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麼,作為第一次長途跋涉攀登高峰,我並沒打算就此登上聖母峰。但當我首度來到柏林愛樂,我感到就像找到了一種聲音,一種我從未擁有過的聲音,一種我一直都在尋找的聲音。」
然而還是必須做一件非常難以定義的事:怎麼樣才算一個了不起的交響樂團?「這不是某件只需動動口便會生長茁壯的事情。必須來自於像《春之祭》一般,讓大地起死回生,必須哺以各種各樣的養分。每個團員都帶來自己的東西,但必須注意,他們得稍稍忘掉自我,『愛樂』才能在最完美的狀況下運作。但是,如果團員完全拋去自我,也會行不通。」
「柏林愛樂」是屬於大家的,拉圖希望群眾在面對交響樂時,無須感到「羞愧」。「愛樂」不是高高在上,不是僅僅為了上了某個年紀的有錢大款以及那些貴太太而設的。拉圖說:「『柏林愛樂』不是個您只能悠然神往的歌劇女神,而是個能演奏出最充滿情感的音樂團隊,而且所有的人都應該擁有的。若問我可曾相信任何東西?若問我可曾有任何信仰?那就是──『柏林愛樂』是屬於群眾的。」
不過有鑑於世界經濟不振,公司行號倒閉破產已成家常便飯,在未來幾年中,藝術將會為是否能存活而辛苦奮鬥,務實的拉圖也再次提醒大家:「藝術不是奢侈品,藝術是必需品,我們需要藝術,誠如我們需要呼吸空氣,需要飲水一般。」
印度詩人泰戈爾說:「如果冬天來了,春天還會遠嗎?」且讓我們在冷冷的冬日寒風中,聆聽「柏林愛樂」演奏的《春之祭》,並「隨神聖拍子起舞!」一齊向我們的生活必需品致意!(miao編譯181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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