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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在日本的最後一天，那天早晨下了一場薄雪。
近來也常覺得心裡下著一陣一陣的薄雪，
只是薄雪而已。不會造成什麼災害的，低溫的薄雪。
村上春樹說，只要身為人，就無法避免要感到孤獨。
【四月十六日，晴。】
為了搬家我已經焦頭爛額到了極點。
拖磨人的永遠都是那些瑣碎小事，
刀台上一個沒打緊的結，一塊疏忽遺落在腹腔裡的小紗布
廚房裡一瓶打翻碎在地上的醬油
油鍋裡可能還煎著一條馬上要翻面的魚，這時候妳發現家裡少了一把蔥。
我現在回想起過去一週心都還感到隱隱作痛。
十六號傍晚我看著自己的行李，原本預計一台車一趟要搬完眼看是不可能了
雜物一袋一袋地裝著堆了滿滿一客廳。
我想起前些日子自己有了鬆動，整理了一些東西先放回老家（本來打算所有東西都要帶走）
光是那些我以為沒什麼的廢物就堆了滿滿一車
現在這些我怎麼可能一趟搬完。
我坐到沙發上嘆息，媽的還好這沙發是公寓附贈的
要我帶走我會放一把火燒掉。
然後撥了電話給爸爸
「今天不回老家睡，東西太多了，我整理好明天中午回家。」
那一刻，徐徐煙霧上升之間
我做了一個此後每一次想起都要感到痛心的決定。
【四月十七日，凌晨，晴。】
當夜我便決定驅車北上，瞞著父母先跑一趟。
之前在決定自己開車搬家時媽媽便極力地反對，
她說那台車那樣老舊，妳要一個人開車上去我不放心，我不允許！
我反駁她難道每一輛在高速公路上跑的車子都是新買的嗎？
舊一點的車也能跑，我也沒要上山。
車子算起來有幾歲了呢？超過十五歲了吧
一台破舊的紅色小車。
以前我總開著它南北跑，從台北開回北港大概兩個多小時，年輕時我是個賽車手呢。
現在車子老了，我也老了，我對它有疑慮，它對我，可能有很深的害怕吧哈哈
擬定好的策略一是先苦後甘。
我精心挑選了比較重的行李放到車上，很自然大部分是書
有時候會覺得什麼東西都可以不帶走但書一定是劍在人在劍亡人亡的
我常想自己之所以這樣戀書是因為本質孤獨，
畢竟書沒有拋棄我的本事，所以我們相偎依。
從我的舊公寓把東西往車上搬是上下九趟。
往下搬倒還好，我只覺得手指有些發紅發燙。
看著室友的男朋友來幫她忙，重的東西由他包辦，心裡當然很羨慕，
但我沒有選擇，一個人咬著牙一箱一箱一袋一袋地移動財產，
一邊小心翼翼地讓自己不要感到太心酸。
策略二是夜深人靜無聲行走。
故意在半夜的時候啟程，推想這樣可以避開車潮人潮搬起家來比較方便，
不用去顧慮臨時停車的問題。
車子開到加油站加滿汽油時，時間剛過十七號零點。
我還特地買了瓶機油，心想，嘿，親愛的引擎，我也顧慮到你了呀，不要說我對你不好。
買好了回數票，放妥了路上要喝的水以及可能需要的地圖，
我在漆黑寂靜的夜裡出發。
夜裡當然不會陽光普照，但天氣晴朗是真的
一路上聽著廣播，偶爾開點窗戶吹吹風，還算輕鬆愉快。
上了高速公路以後我把速度控制在九十公里左右
畢竟車子老了不能像以前動不動就要他跑一百六，我也沒飆車的心情了。
第一個收費站是后里，過了后里雨刷忽然無預警地開始刷了起來
我心想奇怪，難道這車子還可以自動監控天氣先幫我預防起來了嗎？
將雨刷開關打開又關起來它還是刷著刷著，我看看儀表板，並沒有其他問題，就任由它刷。
幾分鐘以後自己停下來了。
我還吃吃地笑，心想或許是鬧鬼呢？但自己並不怕鬼。
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一個鬼，就是喜歡讓車子的雨刷忽然刷起來，不做其他的事
這樣的鬼我是不怕的。
但如果有一個鬼，會在我失眠的時候跑出來問我：「唉呀妳為什麼失眠呢？要不要我告訴妳為什麼呀？」
我一定會將被子蒙在頭上開始嚎啕大哭。
快要到造橋收費站前雨刷又刷起來。非常淘氣。
因為已經接近收費站，所以我很自然地速度放慢了下來
速度慢下來以後雨刷便不刷了（真是淘氣）
我交出回數票慢慢地再將速度加到九十。
至此除了一雙會一時興起的雨刷以及常常收訊不良的廣播外，
所有的事情都還在控制之下。
本想要點一根煙，但煙混在行李裡要轉身到後座去拿實在危險，也便作罷。
不是一定要抽煙的，只是氣氛到了。不是一定要吻你的，只是氣氛到了。
喜歡開車這件事使我覺得自己體內應該是流著男人的血，
我很愛握著方向盤的感覺，事實上，我也喜歡看男人開車
有著一雙厲害的手的男人都深深教我動心，例如彈了一手好琴，開上一台好刀，開得一手好車
那種將所有的事妥當安頓在自己手裡的風采總讓我著迷。
我一直在等待著一雙沈默而細膩的手。
我的手小，走路時也喜歡把手插在口袋裡走，
從前和某任男友交往時每次並肩走著他看我手插在口袋裡便會用力地把我的手拔出來，
然後用他的大手緊緊握住。
很多記憶已經散失，但牽手的記憶仍在。
許多年前的事了。
車子過了新竹以後雨刷又動了起來。
相較於前兩次只是刷個興頭，這次好像特別認真似地沒有停下來的打算
當然照例在楊梅收費站稍微停了一下，但一加速又刷個不停。這事著實奇怪。
速度為什麼會跟雨刷扯上關係呢？
除了眼睛要去適應視野裡不停動作的兩根黑棒子以外，心裡的憂慮也直線上升。
這應該是一個警訊，但我能怎麼辦？靠邊停車？然後呢？
天這麼黑，風這麼大，我停車，我下車，然後呢？躺到地上打滾說人家不來了嗎？
是你，你會怎麼辦呢？
到泰山收費站時我遞出回數票的那一刻雨刷停了，我小小鬆了一口氣。
然後輕輕踩下油門，速度停在時速二十公里的地方車子往前滑行，
速度沒有增加，速度沒有增加，車子漸漸慢了下來。
然後車子死了，車子死在過泰山收費站兩百公尺的地方。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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