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霍去病便以練劍受傷爲名，讓醫官治了他的右手拇指。
「怎麼這麼不小心？」聽見外甥受傷，衛夫人忍不住又說了兩句。
也虧得衛夫人不懂練劍，同樣的謊言若是拿到衛青面前，當下便會被戳穿。
霍去病看了看手傷，對姨母的擔憂，只是笑了笑。這是小傷，全無大礙，姨母的憂心讓他覺得不必要。
由著手傷，他想起了昨日那名女婢。
擡頭看了看姨母宮裏現在站著的這些侍女，想在這些人中找到昨日的那張臉孔。
「去病，在找什麼呢？」察覺了霍去病四看的目光，衛子夫有些莫名其妙，忍不住問到。
放下碗筷，霍去病原想開口問姨母，這比自己四下張望著找快了許多；然而他突然想起：昨日的那個女婢，和在宮中的其他女婢簡直沒有分別，外貌平凡無奇得讓霍去病即使敍述出她的臉蛋特徵，在宮裏隨便就可以抓出一打符合敍述的女婢。
「怎麼了？」看著外甥放下碗筷，原本有話要說的模樣，卻又不開口，衛夫人又問了聲。
「姨母有沒有不愛說話的女婢？」
「嗄？」一頭霧水，衛夫人愕然失笑：「你這麼問，姨母還真不知該怎麼回答。宮女們在主子面前，向是寡言的。」
默不作聲，霍去病捧起碗筷繼續用飯。他原也不指望這種問法能真問出什麼的。
但衛夫人卻仍在想著。
半晌。
「是不愛說話，還是不說話？」溫柔地漾起笑容，衛夫人猜想去病問的那個女婢，十之八九和她想的是同個人沒錯。
兩者有什麼分別？霍去病擡頭看著姨母，「她從頭至尾沒有開過口的。」
「小棠！」開口招來女婢，衛夫人道：「去找玦兒，讓她過來一會兒。」
「是！」
玦兒？霍去病默默咀嚼著這個名字。光憑自己這樣的敍述，姨母就能找到那個女婢？看來這女婢外貌上不特別，別處倒有讓人記住的特點——特別地不愛說話。
「等會兒玦兒來了，你瞧瞧問的是不是她。」舉箸不給自己夾菜，卻是往外甥的碗裏添去。衛夫人早用過飯了，是霍去病因著練劍，向來午飯用得晚。她若無事，總會過來陪著去病一起用飯的。「若真是玦兒，那麼，她不是不愛說話，而是根本沒法說話。」
「啞的？」有些驚訝，他不曾想過有這個可能。「那怎麼能當女婢？」難道姨母給她指示時都是用比的？
「哎，玦兒是啞，但沒有聾呀！」像是看出了外甥的疑問，衛夫人溫溫地解釋的，隨即歎了口氣：「若說起玦兒的身家，原也是高貴的，就不知爲什麼她的母親千求萬求，竟央了武安侯夫人將她送進宮來當女侍。玦兒是燕王庶女，也許，是她和母親不見容於大婦？然而，又未曾聽聞燕王正妻有悍妒名聲……」
「劉玦？」燕王女，當爲劉姓。宗王之女入宮爲婢，爲數不在少；但「千求萬求」倒是少見。
點點頭，衛夫人伸出手指，在空中虛劃了個「玦」字。「玉玦的玦。」
口不能言者，多是又聾又啞、因聾而啞；那麼……「她是怎麼啞的？」
衛夫人搖搖頭。「不知道。她是前年進宮的，那當口便是啞的了。」
衛夫人話外有音。宮中鬥爭所在多有，然而劉玦卻是早在進宮前便啞了的。她曾想過問問劉玦如何啞的？卻又想起那必定是燕王家事，自己不宜介入的，徒惹是非，倒不如什麼也不知道的好。
劉玦雖是宗王之女，也許是因庶出，身上沒有翁主們慣有的嬌氣，平平淡淡的一個人，並不惹人注意；然而與她相處久了，衛夫人漸漸發現她的體貼和細心總教人如沐春風裏。
「來了。」門口兩個人影垂首走來，衛子夫還不待兩名女婢站停，已向外甥道：「玦兒今年十四，身量矮些的那個便是。」
昨晚看穿了他手傷的女婢，確乎便是這個劉玦。
「去病，玦兒我已經給你找來了，有什麼事，現在可以說了。」
霍去病人是確認了，然而確認了又如何？他不曾想過。聽見姨母問，他有些困擾。
衛夫人本就暗自納罕著：怎麼外甥竟會對個宮女有印象？她記得從來在去病的眼裏，除了親人外，其他女人都是一個樣，沒分別。
「沒事。」老實回答。而後，他注意到劉玦的目光看向他已讓醫官包紮好的手。
「唔……」仍舊不曾多問，衛夫人只是婉聲對劉玦道：
「好了，沒事了，回當利那兒去吧！」
和昨晚一樣，行了禮，劉玦轉身離開。霍去病專注於劉玦的同時，也沒漏了姨母的話——
「回當利那兒去」？她是當利的女婢？
「玦兒原先是我帶在身邊的。我見她和當利處得好，便讓她白日裏跟著當利。玦兒性情溫和穩重，年紀雖小，卻是很令人放心的。」又歎了口氣。她想起長女性情的不討喜，並有著擔憂。
就像沒聽到一樣，霍去病低頭繼續吃飯。
向來提到當利，去病總是要作出這個樣子的，衛子夫苦笑。同樣，若她在當利面前提起去病，當利大約也是同樣的反應。
去病和當利，就像是鏡裏鏡外的人影，極度相像。她突然想到：當利中意劉玦的性子，那麼去病和劉玦大概也是處得來的。去病向來厭惡旁邊有人跟著照顧，尤其是女人——那會讓他有被繫在女人裙帶上的厭惡感——但若是劉玦呢？會不會反感少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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