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翻到的，也只有這張模糊的照片。姐姐的身影即使隱約，仍有過人的英颯。那天在陽明山，微雨，姐姐領著學生賞海芋，留住無憾的春天。
姐姐的辦公桌很清淨，壓在透明玻璃下的蓮花，以及透明玻璃花器裡的鮮花。肩背皮包手提長袋，每天清爽地出現在辦公室，遇到影印機前的我會說：我的講義在這裡(指長袋)，在家裡都印好了，來上課就是一切準備好！然後開始考我問題例如春秋記載魯國國君從魯隱公開始然後接下來，趁我還在發楞中，姐姐就會自己往下背背完後叉腰問如何。那還用說，真是太厲害了呀！姐姐是做大事的，我所能親眼所見的典型在夙昔二、簡明中國文學與歷史以及青春版經典閱讀，都是姐姐的使命感。她說要讓學生了解什麼是中國文學，不是參考書選擇題那些狹隘的知識。姐姐最喜歡說要讀書，見面時常問最近有沒有讀書，然後說著自己最近的讀書心得，於是，她喜歡樋口一葉，我就去買了十三夜，又說著沈從文，我就跟著看沈從文小說選……是孺慕之情，我歡欣接受姐姐說的一切。
姐姐至情至性，而且從不吝惜展露。有時，我會突然接到電話，她說她車行濱海公路，看到路標寫著貢寮，就想起我，馬上打起電話說：我想起妳啦，妳家住貢寮，我記得啦！常常還來不及口述感動之意姐姐電話收線了，只好自己傻笑。又有一次往金山基隆的高速公路山崩，造成可怕的災禍，我也接到姐姐的電話，她說：我記得妳爸媽住金山，妳家怎麼又是金山又是貢寮？妳說過我記得啦！有沒有怎樣？好危險，不要去走高速公路……也曾在坐月子的時候，突然接到電話：妳在家沒亂跑喔？我去看妳啦！然後如風的，就出現在我眼前，和我談著養兒育女，談著小乖，談著當媽媽。她喜歡小津安二郎的電影，喜歡他的家族敘述，有一次，提到電影中母親對兒子淡淡地擺一擺手，說：｢走吧！｣我看到她紅了眼眶。還有一次在紅樓文學獎頒獎典禮，姐姐班上的學生寫著家族故事，我十分感動主角抱著表妹，在盛開蘋果花樹下的場景，和姐姐分享時她抓住我的手，說這是好孩子寫的，那時，她眼中也有晶瑩的淚光在閃動，姐姐的手很柔軟，心更軟。
姐姐的衣服和配件都是精心設計，每天第一次的見面，都是｢你看姐姐今天怎樣？｣其實我根本少有機會回答，姐姐會自己接下去說裝扮重點，鞋子怎麼配，飾品怎麼搭。每一次的出場，姐姐都有燈光直接聚焦，舉手投足盡是渾然天成的自信。婚禮那天姐姐出場已經不能再問｢姐姐今天怎樣｣卻終於有機會讓我回答：真的好美！柔和的粉紅色襯托白皙的皮膚，清瘦不已使得大眼睛愈加晶亮，美得像仍是校史室中那本早期畢業紀念冊裡令人驚豔的大美照。然後，我似乎理解姐姐退休後不再相見的心情。在我的心目中，已經永遠保留著姐姐朝氣蓬勃自信萬分粉紅粉藍粉橘粉黃的影像，彷彿春天。
姐姐喜歡待在咖啡館思考、寫作，直到侍者認識她，跟她聊天，那時就會換一家，她說寫作要不受干擾的空間。忽然想到我也在咖啡館裡改著作文，那應該是姐姐教我的，美好實踐在她的生活中，再庇蔭著我們。哪一天，若發現自己坐在鴛鴦山前想心事，走在圓山步道上過生活，應該都是追隨姐姐的吧！｢可知我一生兒愛好是天然｣這樣的曲兒實在適合姐姐唱，因為她真領略生活的美好。我最喜歡姐姐在國賓飯店時支著下頷，娓娓敘述少女時光時的朦朧氣氛，她教我人生原來可以踏實又夢幻的活著。
我很想記錄跟姐姐相處的點點滴滴，但文字怎樣也沒能將回憶完整表達，也不知道要如何陳述才能緩解心頭沉沉壓著的不捨與遺憾。｢要是有些事我沒說，你別以為是我忘了，我什麼也沒忘，但是有些事只適合收藏。｣姐姐，我記在心裡了。
那天在床前，昭敏說：姐姐，下輩子要再相遇，再做我們的姐姐。我們的想念，您可有聽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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