椎名熏回過頭,看見松村雪兔揉著惺忪的睡眼望著自己,
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事情。
他對松村雪兔笑笑,「如果我請你繼續住在這裡一陣子,你願不願意?」
松村雪兔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雙眼露著懷疑的眼光望著椎名熏。
「只不過,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椎名熏又附加一句。
松村雪兔霎時心裡千頭萬緒,他知道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好的事情,
天底下沒有白吃的午餐,但面對自己的救命恩人,
他早已下定決心,不論椎名熏要他做什麼,
他一定都會答應,就算是要他出賣身體也願意!
「不用擔心,我不會把你賣了或帶你去拍色情錄像帶。」
椎名熏見松村雪兔不說話,以為他在擔心自己會開出什麼荒誕的要求。
「我只要你這陣子吃好過好,把自己身體和心理調適到最佳狀態,
然後來拍我的廣告。」
松村雪兔不解地望著他,「廣告?」
「沒錯,你就是我手上這支廣告的最佳男主角,
只有你的氣質和感覺能配上這支廣告的訴求。怎麼樣,願意嗎?」
「我……」松村雪兔有些懷疑。
「怎麼,你不願意嗎?」
椎名熏開始擔心這樣的要求會不會太過分,
畢竟自己和他非親非故,突然就提出這樣的要求,
聽起來還真有點像想要援交的中年大叔!
但他卻不知道,對松村雪兔來說,
這樣的條件簡直比要送他回家好上一萬倍!
雖然他不知道椎名熏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但他心裡早認定自己這條命是椎名熏救回來的,
即使到時不是拍廣告而是要他賣身……他也願意。
只要能不再回到那個家,他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我願意!」他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用力點點頭。
椎名熏失笑,「你以為我要讓你援交嗎?
放心,是真的要找你拍廣告,不過廣告內容現在還不能透露,
我還在構思要用什麼方式呈現。你只要先住在我這兒,
慢慢調養你的最佳狀態就好。」
「最佳狀態?」松村雪兔一臉茫然地望著椎名熏。
「就是你身體和心理都處在一個自己認為最舒適滿意的狀態,
有過這樣的經驗嗎?」
松村雪兔搖搖頭,「沒有……」
他從來沒有這樣的感覺,
一直以來他有的只不過是擔憂、害怕、憤怒和不滿現實的痛苦,
從來沒有椎名熏所描述的那種感覺。
「那……好吧!你就先跟著我住一段時間,
我來幫你慢慢調適成一個你覺得最舒服的狀態,
好能表現出你最自然的模樣。」
椎名熏帶著松村雪兔到繁華的代官山添購衣服,
松村雪兔從來沒有走進這麼高級的服飾店裡,
一排排整齊明亮的玻璃窗裡的名脾衣裳,在在讓他目不暇給。
松村雪兔的衣服最整齊乾淨的只有高中制服,
其它不是人家穿舊不要送給他們的,就是母親不知道從哪裡摸來的。
店裡穿著昂貴套裝的小姐看見椎名熏,立刻熱情地上前打招呼;
而椎名熏卻不怎麼領情,只專心一意地為松村雪兔挑選適合的衣服。
直逛了好幾家,椎名熏才滿意地看著
站在鏡子前全身穿著新衣的松村雪兔。
他果然沒有看錯,一換上鵝黃色毛衣的松村雪衣整個人便亮了起來,
松村雪兔的皮膚其實很白,這樣的搭配合更能顯出他先天的優點;
一種暖暖的光輝從他身上散發出來,讓店裡的其它顧客,
用大手捧著他的臉,微微地皺著眉,喃喃自語道:
「這些瘀青消掉的話就好了。」
松村雪兔突地感到臉頰一陣火燙。
椎名熏並沒有察覺,他回過頭掏出皮包裡的信用卡,
面不改色地刷下所有的衣物和鞋子。
之後,椎名熏又帶著他到青山的一家髮型設計室,
喚來一個有著大卷髮的高個子女人,和她交談了幾分鐘,
兩人不時回頭看著松村雪兔,讓松村雪兔覺得有些不自在。
末了,女美發師爽快地拍了拍椎名熏的肩膀,
「放心!我保證一定做到你要的效果。」
松村雪兔被推上椅子,女美發師的手俐落快速地在他的頭髮上揮動著,
一綹綹的頭髮不斷地落下,
松村雪兔想著自己有多久沒有踏進一家
稍微正式的理發院好好剪過頭髮了?
每次都是學校裡的老師見到他頭髮長了,
當場把他抓去學校理髮廳裡胡亂剪一通,根本沒有髮型可言,
有時候老師看不下去還會自己拿著剪刀在他頭上揮舞,
剪出像狗啃樣的頭髮,
最後逼得他不得不自己乖乖地向學校理髮廳報到。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除了剪髮洗髮外,還加上染髮和保養,
松村雪兔從來沒有在一張椅子坐過這麼久的時間,
好幾次想要站起來動一動,可是一見到眼前鏡子裡的椎名熏的身影,
他就又乖乖地忍了下來。
椎名熏一直坐在他身後,目不轉睛地看著;
松村雪兔覺得自己從頭到尾全籠罩在椎名熏的目光裡,
那眼光看得他全身發熱,卻不明白這種難以理解的心悸感覺為何而來。
最後,女美發師終於說了聲:「大功告成!」
松村雪兔這才鬆了一口氣,連忙站起身來活動一下筋骨。
椎名熏就著鏡子對松村雪兔的髮型上下打量好一陣子後,
才滿意地對女美發師笑了笑,和她說了聲謝謝。
女美發師笑著對椎名熏說:
「別客氣!能幫你才是我的榮幸。
這孩子是個可塑之才,長得很漂亮呢!
只可惜臉上那些瘀痕……不過,這下,你可是撿到寶囉!」
松村雪兔直到這時候才有心思仔細瞧瞧鏡子前的自己,
頭髮染成略帶棕橘色,比原來的髮色稍微深了一些,
短短的頭髮削薄在前額,後頭的頭髮則先打薄一層,
看起來不會太佔空間,奪去整個臉蛋的光彩,
也讓他平常能比較方便整理。
連他都覺得換上了髮型,彷彿自己也完全變了個人一樣,
感覺起來不再那麼陰沈憂鬱了。
椎名熏再次地用他溫暖的大手捧起松村雪兔的臉,
一雙有神的眼睛在他臉上細細審視著,然後露出滿意的笑容。
松村雪兔看著他的笑容,心跳突然加快,臉上一陣火熱。
他連忙轉過頭,不敢正眼看他。
「為什麼要帶我買衣服和弄頭髮?」松村雪兔在回程的車上問著。
「做造型,看看你適不適點我心目中想要的那個型。」
「你想要我拍什麼樣的廣告?」
「現在還不能告訴你。」椎名熏轉過頭來看著松村雪兔微微一笑。
松村雪兔張了張口,最後還是忍不住問了。
他不想忤逆椎名熏,也不想惹他生氣,
既然他想要自己這麼做,那他乖乖做就是了。
椎名熏是個徹徹底底的夜貓子,松村雪兔開始盡量讓自己晚點睡,
但生理時鐘正常的他每次一過了午夜就昏昏欲睡,
沉重的眼皮再怎麼撐都撐不過瞌睡蟲的招魂攻擊,
往往不到一兩點就倒在床上睡著了。有時他硬要撐,
椎名熏看過不去就會喚他到工作室,讓小巫陪他玩玩,
自己則在一旁用計算機繼續其它的工作進度。
每次忙完工作,他回頭看看,松村雪兔總是敵不過睡意歪倒在沙發上,
小巫則在一旁用無辜的眼神望著他,像是在說──
我已經盡力陪他玩了呀!可他就是擋不住睡意,還是給我睡死了嘛!
松村雪兔很能睡,好像這輩子從來沒有好好睡過一樣。
雖然晚上他總是一過了午夜就熬不住,
但卻可以從晚上一覺睡到隔天下午,
和近清晨才睡的椎名熏差不多時間同一起床,
吃著不知道是早餐還是晚餐的飯。
如果椎名熏有空會帶他出去走走,
沒空的時候他也會交代一些功課讓松村雪兔在家裡自己做。
什麼樣的功課?最重要的當然是先教松村雪兔自己填飽肚子。
椎名熏發現松村雪兔在生活方面的技能幾乎是完全不會,
拿鏟子、鍋子還可以,但說到開火煮飯燒火他就全部要重頭學起。
椎名熏乾脆沒事的時候教他做一些簡單的料理,
忙的時候就吩咐他自己練習看看,
還不忘交代做出來的『成品』要留一點給他嘗嘗。
另外就是教松村雪兔做一些簡單的健身運動。
椎名熏覺得松村雪兔的身形太過纖細,
運動可以美化他的肌肉,也能增加他的食慾,
進而攝取更多的熱量以達到身體最佳的狀態。
椎名熏自己則是每隔兩天會到大樓附屬俱樂部裡的游泳池去游泳,
而為了松村雪兔,他還特別請了一個游泳教練,
每天下午和松村雪兔一對一教學。他不要松村雪兔練出塊狀的肌肉,
那會破壞畫面的美感,他希望的是勻稱平滑的肌肉,
看起來精實卻又不會嚇人,而游泳就是達到這種效果的最好選擇。
教練是個二十幾歲的女孩子,體育學院的學生,利用課餘的時間兼職。
看得出來她對椎名熏很有好感,每次見到椎名熏,
她的笑容總是特別燦爛,教松村雪兔游泳的時候,
她也會不時的問些椎名熏的近況;只是松村雪兔多半不知道,
只能沉默著,偶而給她一個尷尬的微笑。
「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嗎?」她有天終於忍不住這樣問。
松村雪兔誠實的回答:「我是不知道呀!」
「可是,你不是說你和椎名熏住在一起嗎?」
「是沒錯……」
「但,你怎麼連他幾歲,
是不是單身、有沒有女朋友、有沒有兄弟姊妹這些事情都不知道呢?」
「他從來沒告訴我過呀!」
「那你們到底是什麼關係?」
「我……」松村雪兔一時語塞,不知道該怎麼說。
他和椎名熏的關係是什麼?松村雪兔從來沒有想過,
只覺得那天晚上和他回家,住了幾個晚上,
然後被他要求同居,都是這樣的理所當然,
並不覺得有什麼特別不對勁的地方。
他對椎名熏有一種特殊的感覺,也說不上來是不是喜歡,
畢竟他從來沒有機會談過戀愛,
只知道看到椎名熏的時候會覺得特別心安,
不用擔心說錯話會挨打,下一頓飯沒有著落,
或是受到奚落的冷言冷語。
松村雪兔開始會偷偷在椎名熏不注意的時候,悄悄地望著他。
望著他熟練調酒的身影、和小巫嘻玩的笑容、
他閉眼聆聽音樂的安詳神態,還有剛洗完澡、
全身散發著微微熏衣草香味的身體和濡濕的黑色頭髮。
椎名熏有次告訴他,為什麼自己這麼喜歡熏衣草的味道,
一方面不光是他的名字有個熏字,
另一方面也是熏衣草具有鎮定神經的效果。
疲累了一天,如果在充滿熏衣草味道的浴池裡泡個澡,
出來後整個人都會放鬆了起來,很快就能舒服地進入夢鄉。
松村雪兔靜靜地聽著,用著近乎祟拜的眼光望著椎名熏。
他很喜歡聽椎名熏講話,尤其是當椎名熏雙眼看著他說話的時候,
松村雪兔就覺得自己受到這個男人的重視,有一種被呵護的感覺。
椎名熏有時候說著說著,發現松村雪兔一個勁兒地瞧著自己,
會停下來笑問:「為什麼一直看著我?」
「我在認真聽你說話。」松村雪兔總是這樣,臉上有著一抹淺淺的微笑。
看到松村雪兔的笑容,椎名熏沉默了一會兒,
「你會笑了。剛來的時候,你從來沒有笑過。」
松村雪兔臉一紅,又慌忙別過臉去。
那個陰暗殘暴的家,開始漸漸被松村雪兔淡忘,
但從來烙印在心頭的刻骨記憶,又怎會是區區幾天就能完全遺忘的?
松村雪兔不知道自己晚上會說夢話,
每每他夢見自己又身陷那個毫無溫暖的家的時候,便情不自禁地喊著──
『不要再打我了!』、『救命!』、『我到底是不是你們的孩子?』
種種諸如此類的驚恐話語。
椎名熏從來不知道松村雪兔做的惡夢,直到有一天他近清晨回家時,
松村雪兔已經睡了,他剛洗完澡出來就聽到松村雪兔在喊著,
急急忙忙衝到他的房間一看,
只見松村雪兔表情痛苦地用雙手緊緊抱住自己的頭,
像在拚命保護自己,嘴裡不斷地喊著:不要再打了、不要再打了……
小巫在一旁擔心地看著,瞧見椎名熏進來了,一人一貓對望一眼。
小巫輕輕地叫了聲,用小爪子去撥弄松村雪兔的臉頰,
試圖想要把他叫醒,但松村雪兔只是反射性地閃開,
雙手把頭抱得更緊,嘴裡仍喃喃地喊著不要再打了!
椎名熏看不下去,用手輕輕地拍著松村雪兔的臉,想要喚醒他,
但松村雪兔只有掙扎得更厲害,雙手抱得更緊,
椎名熏最後不得不用力把松村雪兔的手扳開,大聲喚著他:
「醒醒!雪兔!你在做惡夢,快醒醒!」
松村雪兔突然張開了眼,眼裡盈滿了淚水。
他一瞧見椎名熏,淚水便從他激動通紅的臉頰上滑落下來,
但他隨即轉了個身,把頭埋進棉被堆裡,
不想讓椎名熏看見自己哭泣的模樣。
即使被打得再慘,他也從來不在父母面前掉淚。
他不服輸,絕對不服!他們打得再凶、再狠他都不會掉一滴眼淚!
但越是這樣倔樣,繼父的棍子和香煙
越是不留情地在他身上留下道道傷痕;
母親越是在旁冷言冷語,以為這樣的一頓毒打也不過爾爾,
瞧,他根本就沒哭呢!不哭就表示打得不夠狠、不夠痛、不是嗎?
「雪兔,你……」
椎名熏還沒說完,松村雪兔便本能地馬上向他道歉,
小小微微發抖的聲音,悶悶地從棉被裡傳來:
「對不起……對不起……」
「你不用向我說對不起。」椎名熏溫柔地說,
體諒地拍了拍松村雪兔的肩膀,沒再說什麼,就離開了房間。
小巫喵嗚地叫了幾聲,跳上床挨近松村雪兔,把自己蜷成一個球,
小小的頭輕輕觸著松村雪兔的脖子,輕聲地喵喵叫著。
松村雪兔抹抹眼淚,吸吸鼻子,
空氣中還留有椎名熏身上的熏衣草味道,
淡淡的,卻又不讓人不得去注意。
他再深呼吸幾口,椎名薰身上的香氣很快安定了他焦躁不安的神經,
他不再那麼害怕恐懼,聽著小巫小小但溫暖紮實的心跳聲,
他親了親小巫的頭,緩緩閉上眼。
對他來說,椎名薰是流過他心靈的淡淡薰衣草香,
只要見到椎名薰,他紛亂的心緒就會自然地慢慢沉澱下來,
淨空出一片安詳,讓他不再擔憂過去和未來,
而是滿足的沉溺在現在,不想再離開。
「為什麼你們都對我這麼好呢?」松村雪兔看著小巫喃喃自語著。
小巫只是用它那雙美麗的碧綠眼睛望著他,輕輕地叫了一聲。
那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一個很溫暖的夢。
沒有那個陰暗的家,沒有人踢打、咒罵他,
只有一雙溫暖的大手,不斷撫摸著他的臉頰。
他輕輕地喊:「薰……」然後察覺那個人彎下了腰,將他輕輕抱在懷裡。
松村雪兔想張開眼,卻又不敢,
生怕一張開,這美好的夢境便會消失了……
抱著他的椎名薰忍不住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可憐的孩子,到底遭遇過什麼,怎麼會這麼脆弱、這麼惹人憐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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