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有情 風月無關 三界無安，猶如火宅《妙法蓮華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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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嘴裡哼著哼著，從嘴角微微揚起笑容，卻隨即泯去。眼角旁的皺紋，從銀花花的髮絲間透出一些訊息。從前者，往後者，她似乎不再顧慮。微笑成了她最常見的一種面容。因為這存活著一口氣的人間的一切，似乎都在不知情與咬牙間走過了！

「人啊！似乎就這麼一回事吧！」
「從前我跌跌撞撞、總像個衝鋒的奔在最前頭，後來才發現一切
都不是我料想的一個模樣。你們說說，這些事兒是人能料得準嗎？」

這間稍偏角落的客廳，燈光在那樣昏壓壓的陰天氛圍，似乎是光朗不來的。這些話語顯然是隨意間脫落的，如同夜半鶯鶯燕燕們在香煙火光邊透漏的流言，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著。跟著這些相伴幾十年的姐妹淘，每到假日總要玩上個幾圈，似乎已成了習慣動作，就像是她不再提起過去一樣的自然。

「妳到底出是不出啊？每次玩到這幾圈，就老是猶豫個半天，真搞不懂。」

那時還是民國七十年吧！她都忘了是哪時的事情了。風扇如同今個下午般吹著，她也依舊楚楚動人的，是個標誌的美人胚兒。那人剛認識她，她愛他無悔，那力量大的堅強的驚人，就是個老掉牙劇本的標準翻版，《衛風．氓》裡頭的『士也罔極，二三其德。』從小她就記的清清楚楚。但事情的難以預料，仍舊使她痛心。因為難以料到的事情，實在太多。

「他把一個待哺的嬰孩留了給我，竟然同一個大他約莫十歲的男人走了！
走的一乾二淨，一片雲也沒能留給我。呵呵！」

『我揮一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
留聲機裡頭唱著，一種接近生鏽氣味的廣播聲。

「那個年代裡男人之間只存在金錢與政治的，要不就是聊著自己多偉大，頂多加上香菸跟女人，你們說是吧！生在這個苦難的時代上頭，我們就只是女人家！還能怎樣呢！沒想到 卻是沒想到他竟然跟個男人給跑了。」

她語氣平靜順暢的說完，同時也丟出了張牌，笑呵呵地從左手邊將桌上零錢收走，似乎這些事從沒發生在他身上似的。兒子出車禍而死，是她四十出頭的中年時期，走過半輩子，卻頓時失了依靠，從憂傷到平靜，髮髻上又多了些白蒼蒼的髮色，三千煩惱絲，一夜間頭白。過往雲煙即是曩昔氣味。逝者如斯夫，匆匆不已。他說她年輕時似乎錯過人生太多精采，她也因他而證實了人生眾多精彩。


「我以前就說過他是個好將才，別瞧不起他啊。」

她操著台語口音說著，便停下來走往後邊的廚房，
倒了杯自己泡的檸檬水，順便把留聲機關掉。

「妳們幾個，喝不喝水啊？」

風扇由左至右緩緩旋轉的吹著，她闔上其中一本書，略帶珍惜的摸摸已然褪色的書皮。抽了另一本後翻了開，那封面上頭用墨黑的楷書大字寫著『四書集註』。寶藍色的濃郁鮮艷不再，就如同波濤起伏的過往已不再。她隨即用家鄉口音唱道：
『談笑間，強孥灰飛煙滅。哈！哈！哈！』
她比了比手勢，定住眼神向著大門瞧去。她是山西人，所以有幾分北方人的剽悍爽朗，可惜，年輕時卻沒這樣的灑脫。

她怎樣也不相信兒子自殺的消息，直到遺書上的字句模糊了她視線之後。縱然那已是好幾年前的事了，然而那些鮮紅的字眼仍斗大的刻在她疼的發麻的心坎裡。這些年，她才在朋友的陪伴下走出來，當了長青社教課的班長後，似乎人生就不同了。她很喜愛唱歌，一拿起麥克風像年輕個二十歲的活潑了起來。人間的離合悲喜她是踏過的，甜蜜的，也曾在心上駐足。而今幾十載，她說她不再猶豫，也不再害怕。她翻到其中一頁，拿了金黃色的紙鎮壓住。修長的宋體字寫得安詳妥貼，如同當初宋朝的學問家悟出的一樣。

「吾十有五而志於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 她唸著，也微笑著。


她提起筆寫下『紅花無香味，香花亦無紅豔時，一肩擔雞雙頭啼。』
從來她就喜愛揀這歌來唱 因為滄桑嗎？人啊！也就這麼一輩子啦！
那是歌詞，一首滄桑的歌，落淚的歌，悲鳴的歌。至於她寫下的原因，我想，那是問不了的。因為，許多事情沒有原因，也不見得都需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