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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0-20 02:49:10| 人氣72|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女人的故事------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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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口
  時間是午間一點三十分,中正紀念堂大中至正門前。
她穿著男人喜歡的淺綠色直筒洋裝、白絲夏季薄外套,一雙平底圓頭女鞋,撐著天藍色洋傘,直直望著對面的國家圖書館,(把她掃地出門的大弟,目前正在當地以每日八百元日薪,充當臨時工作人員)在六月的陽光下等待。
男人說是去聽名嘴演講,順便交換內線消息。
說好了十二點半下課後順路來接。
  看看手錶,已經遲了一小時──────打北投來都能到了。
額上的汗冒得頂兇,背後的痱子都快要烤將出來了。
讓她不自覺擔心稍後可能會伴隨出現的汗味來。
  男人一向愛乾淨、重修飾,身上無論何時,都總有一股什麼清橘還是檸檬之類的暗暗淡香。
  兩人剛交往時,他就說過,喜歡體味清新的感覺──────尤其是女孩子,身上若有了汗味,會「特特」(這男人真是這麼說的)的令人不舒服。
惹得她經常有意無意地嗅聞自己的腋下,深恐有不佳的味道惹人皺眉。
  而為了保持體味清新,她不惜花費鉅資(此處是指相對於她節儉的生活費來說),前往百貨公司選購來自法國,不知甚麼名貴牌子的香水,每次約會總得披頭蓋臉灑上小半瓶,再把自行分裝的隨身罐,塞進隨身掮在肩上的「細軟包」裡,才能安心出門。
  只是此刻,她想起細軟包裡,那將要見底的香水瓶時,心下忍不住一疙登,發愁起來.........

  今年已三十五的她,是家中長女,底下一溜三個弟妹。
父親早年離家不知去向,母親辛苦撐持家計,讓她念到大學畢業。
畢業留校當助教後,分攤了一半的家計,連帶把姻緣分斷了。
  因為,當她還是年輕的新助教時,學校裡的年輕教授,講究的是「郎才女貌」,而外頭的同齡男人,要的是「經濟實惠」或「郎貌女財」。
相對於姿色平平、無空餘閒錢梳妝打扮、身邊只有五位數的存款,加上一窩弟妹的她,理所當然是婚姻市場上的滯銷貨。
  所謂的幸福,只得等等再說。

  時光荏苒,隨著年歲漸長,這「等等」二字已經成為午夜夢迴時,自我嘲諷的夢話。
當她的三個弟妹也已分別成家立業,自己的存款也「進步」到六位數(雖然只是一字頭)後,她雖有稍稍鬆了口氣的感覺,但後來卻慢慢發現,自己竟來越越不像自己家人的親人,而像是一台自動提款機。
當這台提款機再也不能配合要求,吐出合乎要求的現金、配合家人要求她付出的時間時,她就不再有留在家中的權利。
立刻就成了一堆百餘斤的廢鐵,恨不得她馬上就地消失,免得礙眼。

  她還記得,在還沒被「掃地出門」之前的那一年,一層四房兩廳公寓,除了擠大弟一家四口和年邁的母親之外,還外帶她和那些大弟妹批來的簡易手加工的零件、工具,活像是一隻小鍋中燉了六隻鴨,連個轉身的餘地都沒有了。
  而之所以會有那些簡易加工,得從大弟的前一個工作說起。
今年三十四歲的大弟,當他的公司在中國大陸尋獲了更年輕、更傑出、薪資福利要求更低的「中國職場新生代」之後,一夜之間淪為為被資遣的中年失業族,被迫回到台灣,每天灰頭土臉的,為了謀職而奔波。
大弟沒了收入,他一家四口的生活非但不會停頓,反而會化身為面目猙獰的怪獸,無時不刻的對著她的大弟和大弟妹張牙舞爪,讓兩夫妻的EQ成等比級數下降,家中因而經常硝煙四起。
而她,在拿出自己的存款,補貼了幾個月家用,想為大弟爭取一些找工作的時間,發現卻是徒勞無功後,開始恐懼又要回到過往那種「賺半塊,花五毛」的生活。
  為了給自己留一些退路,她在在大弟向她開口要求「再多拿一些錢回家給媽媽」,供應家用,被她因以繳會錢為由,表示無能為力之後,大弟妹的臉就開始冷下來瞅她了。
  接著,大弟妹一半為了生活,一半是對她帶著點敵意的,開始在本就嫌狹小擠迫的屋子裡,堆起不知去那兒批來作的簡易手加工。
一毛五角的積穳,大弟和大弟妹,外帶老母親──────有時也少不了心疼大弟夫妻倆辛苦掙錢的她,全家總動員的在家中趕工。
  (可別看輕了這樣的小手工,以為不過是幾角幾毛;對大弟妹而言,在現在這個工廠外移大陸,賺取便宜人工的年代裡,有這樣的加工可作,已經是萬幸了)
  被大弟的失業嚇破了膽的大弟妹,深怕這份工作出了錯,總是巴巴結結的連夜趕工,深恐得罪了發包的工頭,影響了下一批工作的數量。
  連夜趕工、睡眠不足,再加上賺來的錢不多,實在難以再維持往日的生活水準。
  菜色縮水了、母親的生活費也少了一大半,只剩她按月給的幾千元。
小孩的才藝班、幼稚園也上不起了。
這樣的轉變,當時就讓她心下隱隱遄遄不安起來。
只是,她當時還用「血濃於水」和「良心論」來壓抑自己的不安,這麼告訴自己──────自己辛苦了半輩子,就算最後ㄚ角終老,她和母親一同養護、照料的,這家中主事的大弟,一定會有良心的,在她年老退休之後,回報她一日三餐、甚而扶靈上山。
  不過,後來事情的演變告訴她,那樣的想法,叫做天真。


在大弟失業、她的存款又退回五位數、大弟妹冷眼相對這些事之後,接著伴隨而來的,是系上轉來的教務處公文──────說是教育部規定,大專院校所任用的系所助教,皆需有碩士以上學歷。
因此,校方將分批汰換資格不符者,改以研究生頂替助教缺額,──────且最慢於兩年內完成該項作業。
  這不但提高了教職員的素質,還能節省許多人事費用──────研究生的研究費,比一位全職的助教薪水,不知要少上多少。
  這對預計將助教這份工作當作一生職業,用以安享晚年的她,登時傻了眼,手足無措。
  求教幾位系上大老後發現,要保住這份工作,只有報考研究所考試一途。
算算自己的存款後又發現,若是在申請不到在職進修缺額的狀態下,要想拿個學位,又要續行幫助家計的舊況,靠著自己眼前的存款,那是絕對不夠的。
  左思右想了半天,只得向同住的大弟夫妻倆商量,希望能暫借母親部份的養老金來充當學費。

「念書?飯都沒得吃了,還供給誰念書?」
這個要求一提出,當天夜裡,大弟妹在屋子裡就罵開了,聲震屋瓦的,「她只管自己去念什麼鬼書,有沒有想過,家裡這老的小的怎麼過日子?」
  接著是砰的一聲,不知什麼重物摜在地上的沉重聲響,「家裡跟她要點錢,就說沒有這個、要交那個,現在要花大錢了,就想起自家人了?」
  「妳別這麼大聲嚷嚷......」
隨之而來的是大弟嗓門較低的說話聲,帶著勸解意味的,「大姐辛苦了一輩子,......之前養我和二妹三妹......房子的頭期款也是她拿出來的......把媽的養老金拿點出來,幫幫她也是......」
  「也什麼?你昏了頭嗎?」
大弟妹聽到這話,更像瘋了似的尖叫了起來,「媽的養老金可是咱們最後的本錢吶!難道你真的要我往後這一二十年,每天每夜都為了一分五角,沒日沒夜的趕工?」
邊說著,滿腹的委屈就上來了。
「我不是怕吃苦,而是我不想一直都這麼苦──────」
話聲裡有著濃濃的鼻音,聽來像是話中帶淚的,而聲響也因為提到了母親,而明顯的降低了下來,「我們家還有兩個小孩,還有,媽年紀也大了,不怕一萬,只怕萬一──────」
  話說到母親身上,大弟那份為了姐姐仗義的心情,也就冷了大半,聲音裡的迴護之意,越來越低落,「要是媽有個三長兩短,沒有這些錢在身邊,那不是等於叫媽去死嗎?」
    她聽到此處,心重重的往下沉落。
在提出借錢的要求之前,心裡就知道,如果大弟不幫忙說話,錢是絕然借不到的。
在大弟還在大陸當台商幹部時,兩人就合力在生活費用之外,再給母親安排了這麼一份養老用的錢;而母親自當時開始,就凡事都以大弟的意見為意見──────
  那怕是,如今大弟失業在家,沒能給家中增添任何進帳。
母親總是把大弟當成這個家裡的主宰。
在母親的眼中,男人,就是男人;女孩總是別人家的人──────那怕,像她對這個家這麼有貢獻的女兒,也還是一樣。
  口裡常說的,還是「有好的對象,就不要再猶豫了──────早一點嫁出門,也好了了做母親的心事,才不會讓人家說,媽為了底下這些弟妹,擔誤了妳──────」
  只是,她幽幽的想,那個男人會要一個已年過三十,身邊又沒有多少存款,如今連工作都要不保的女人呢?
  那一夜,她是睜眼到天亮的。
次日一早,她沒有吃早餐就離開了家。
  
  不過,很快的,第三件要命的事,在幾天後上演。

  那日,她正在系辦處理學生加退選的煩人事務時,大弟妹敲來一通十萬火急的電話。
  告訴她,母親剛在浴室裡摔了一跤,撞破了頭,還合併有中風的現象。
此刻大弟去面試新工作,不在家,要她先到醫院接手看護母親,好讓大弟妹回家趕手工、照料小孩。
  她只得順手抓了個系上的工讀生,匆匆交待了幾句注意事項,便離開辦公室,前往醫院。
抵達醫院時,大弟妹已經離開,母親一人睡在急診室裡。
鄰床的婦人好心告訴她,要去繳費辦入院手續,遲了怕會擔誤病情。
   她簡直不敢相信,大弟妹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推著昏迷的母親,含著滿腔對大弟妹的怒氣和對母親倒在醫院裡無人聞問的心疼,她一個人辦完了入院的手續,繳完了初步的費用。
預備回家後,好好問問大弟妹,為什麼對母親做出這樣的事。

  「我說過了,家裡又是小孩又是工作的,誰放的下心?」
大弟前去接手照料母親之後,她回到家,才一開口,大弟妹便先聲奪人的喊叫了起來,「怎麼?叫妳照顧媽媽也有錯嗎?」
  大弟妹狠狠逼上前來,「再說了,要不多給妳點機會孝順一下,那兒來的學費呢?」
這句話刮得她紫漲了臉,半天說不出話來。
「妳──────」
  「我怎麼了?」
大弟妹手裡抓著焊槍(最近的手加工,是從電子工廠批來的,拿個鎳絲在電路板上頭燒黏的那種),衝著她叫道,「誰不知道妳厲害?我要是不回來看著這個家、看著媽的存摺,誰曉得妳會不會就給拿走了?」
  「妳──────妳當別人都跟妳一樣,把錢當成命嗎?」
面對大弟妹的顛倒是非,加上被套上了一項莫需有的罪名,氣得她渾身發抖不提,
連話都快要說不上來了,「妳把媽一個人扔──────扔在醫院裡──────還,還敢這麼說別人?──────妳──────」
  「怎麼?我說的又怎樣?算了吧妳!」
大弟妹的嗓喉不饒人的潑將過來,「妳要不是心疼妳的錢,妳今天不會怪我把媽留在醫院裡的──────」
  說到這兒,把焊槍猛的甩上了沙發,沙發皮吱的便燒融了一塊,焦臭氣立刻在小客廳裡氾濫開來,「妳敢說不是心疼妳那幾個臭錢,為了怕請假被扣薪而難過?」
  「妳──────」
她氣得衝上前去,險些揮出巴掌,「妳不要在那兒顛倒是非!胡說八道!──────我──────」
  「我對妳老實說了吧!」
大弟妹更上前一步,伸出結實的手臂,一把便把她推倒在那隻焊槍旁邊,冷冷的說道,「媽存摺裡那些錢,是我老公之前辛苦賺來的,除了我,誰也別想動!」
彎下腰去拾了焊槍,惡狠狠的再盯了她一眼,「妳最好搞清楚,妳大弟這個家現在是我在賺錢,是我養著他,所以,凡事我說了算!」
  大弟妹撂下狠話後,又接著坐回原位,瞇細了眼,焊起電路板來。
她呆坐在沙發上,半天無法言語。
不敢相信,自己剛剛經歷了什麼事。
她望向牆上,那張大弟和大弟妹結婚時拍攝的「全家福」裡,發現自己印象中那個嬌怯可人,第一次到她們家做客,除了「請」、「謝謝」、「對不起」之外,沒有第四句話的新娘子大弟妹,不知在什麼時候,已變成了一隻骴牙咧嘴的母老虎。
  她明白,往後再也不能以「大姐」的身份,對這大弟妹「教導」些什麼了。
甚至,這個家,也可能不再是她的了。

  那天夜裡,她的大弟回到家來,因為明天還有面試,又無法前去伴夜。
只得又由她拎了盥洗用具和公事包,到母親的病房裡去睡。
  那一夜,她是滿懷委屈的,望著昏迷中的母親,無聲的哭了一整晚。

  幾天後,母親醒了過來。
只是,更嚴苛的復健歲月,才剛剛開始。
  這讓全家人仰馬翻,同時因為常請假,而讓她的系主任臉色越來越僵冷。
她不得不打電話給其它兩位已出嫁的妹妹,希望她們能分擔一些照料的責任。
那怕,是用錢請個看護也行。
  只不過,不幸的是,和公婆同住的,兩位妹妹自己都做不了主。
一個有老年癡呆症的公公要照料,不要說沒有時間了,連銀根都在緊縮狀態。
另一個是全職的家庭主婦,家中經濟掌握在公公手中,只能「給個紅包」,要想長期幫忙,那是免談。
  面對這樣的狀況,她發現自己除了繼續這樣「任勞任怨」下去之外,別無他法。
誰叫她沒有「自己的家庭要照顧」,是個「單身女子」。
住在家裡,就得付出點代價──────例如照料重病的母親。
  她在送母親上床歇息之後,曾經不只一次的,在床邊默默落淚,為自己感到不平。
  年輕時,賺錢養家,把自己成家的可能給斷送了──────因為人人都說,她是老大,多幫媽媽幾年,拉拔底下的弟妹,是應該的。
  而如今,弟妹各自婚嫁完畢,她單身依然,在她工作不保、存款見底的此刻,竟沒有人為她仗義開口說句話,反而還認為,她比那些已然婚嫁的弟弟、妹妹們,更需「用心」照料母親。
  反正,母親年紀大了,又「只剩一個」,盡孝道本來就是應該的,她反正又沒有家累,此時不報親恩,還等什麼時候?
  這樣的大帽子當頭扣下來,幾乎要壓碎她的身心。

  這樣一隻蠟燭兩頭燒的日子過了兩個多月之後,她的系老闆對她下了最後通牒,要她在盡孝和工作之間,分出輕重。
她不得不跟家中那已經形同決裂的大弟妹說明自己的苦衷,同時希望,能請大弟妹多花一些時間照料母親──────至於生活費,她願多出一些。
 
 「喔?是這樣啊?」
「生活費」這三個字,勾起了大弟妹心底最幽黯處,思索已久,卻不能毫無破綻的惡念。
在丈夫失業、再加上在大學裡當助教,聽說收入不錯的大姑子不肯再掏出錢幫助自己一家以後,大弟妹就開始擔心,這個未婚、看來精明的大姑子會趁機落井下石,來分婆婆的養老金和這層小公寓,讓自己這一家四口本就拮据的生活,更加雪上加霜。
之前一直在思索,如何避免這一天到來的大弟妹,終於在此刻「完成」了心底苦思已久,能保住自己目前僅剩的這層公寓,把大姑子逼出家門,又不落人口實、還能自圓其說的法子。
手裡的焊槍停了下來。
  「那也好!就依妳吧!」
  放下焊槍,大弟妹的眼裡閃著冷辣的光芒,「那妳每個月除了給媽的零用之外,再多給我一萬塊,我幫妳找個看護,」
  站起身來,扯了扯因為坐了太久而發皺的衣裙,直接了當的就朝她伸出了手,「這個月已經過了一半,所以先給我五千,明天開始妳就可以安心上班。」
  面對那隻有力的手,她無法不立刻把錢交到大弟妹手裡。
自此後,她本來以為,用錢買得了平靜、全了孝道,生活算是勉強回到了軌道。
至於可慮的未來,她只能暫且擱下。

這樣的日子過了近半年,大弟終於在勞委會的安排下,參加了「搶救失業」計畫,被分派到國家圖書館,成為「文件資料電子化」的品管人員。
每日日薪八百元,一個月有二十二個工作天,所以月薪是一萬七千六百元──────勞健保費不包括在內。
東扣西減下來,差不多是勞基法所規定的最低薪資。
  雖然這樣的薪資不到大弟之前薪資的三分之一,但對大弟和大弟妹來說,收入已經比夫妻倆沒日沒夜的抓著焊槍、吸著廢氣所換來的,多出太多了。
  而母親也已然復健有成,能下床扶著助行器緩緩行走了。

這一連串的好消息,讓她本來以為,自己總算是熬過去了。
以為往後的日子可以一帆風順了。
  可以少付一點看護費,又能開始存些錢了──────再加上現在大弟有了固定的收入,說不定,大弟妹就不能再反對她借母親的養老金來付學費這件事了。
  因此,她是笑開著臉,看待明天的。
所以,很快的,在母親返家後不久的一次晚餐後,她公開的再一次提出了這樣的請求。
  只是,換來的不是含笑應允,而是更大的侮蔑與羞辱。
  
「一句話,免談!」
大弟妹硬生生扔回這個答案,辣辣的迸出這話。
霍然站直了身子,接著叉起腰,「妳不管媽的死活,我們可不會眼睜睜看著媽受委屈!」
 話說的義正辭嚴,是個孝順媳婦的模樣,「妳從頭到尾,都只顧自己的好處,眼裡看著、心裡想的,都是怎麼挖媽的養老金!」
 大弟妹的這段話迎面鎚將過來,把她給震的眼冒金星。
「妳......妳不要胡說!」
雖然沒有面對大弟妹這般撒潑的心理準備,初次出言招架,不免有些結巴。
但是,她仍然努力調整呼吸和心情,要自己冷靜下來,才有力氣跟大弟妹說理。
「我沒有不管媽的死活──────」
說完這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妳該記得吧!我要是工作忙,分不開身,也出了錢請了看護照顧媽的──────」
說到此處,她抬起眼來,直勾勾的望向了大弟妹,胸有成竹的,加重語氣道,「『麻煩』妳的那一萬塊,想必妳還記得吧?」
  這話讓大弟和母親都震了一震,直起了身子望著這兩個針鋒相對的女人。
大弟看來是尷尬而不自在的,而母親則是將枯瘦的雙手緊抓住了助行器。
  「是啊!妳是給了我一萬塊,」
大弟妹酸酸的接口,眼風輕蔑的瞟了她一眼,「只不過,我可記不得,妳是左手交給我的,還是右手交給我的?有什麼憑證沒有?」
  這話真是叫人為之氣結。
她氣得渾身顫抖,眼前金星亂迸,險些站不穩身子。
  「妳.....妳......」
「怎麼?難道給媽請個看護,不是該的嗎?」
道貌岸然的接著質問下去,「這也算得什麼功勞?值得拿來邀功說嘴?」
一連幾句話逼得她氣噎喉頭,眼淚也冒了上來。
腦子裡轟轟作響。
 「你們看見了吧?這下相信我說的話了?」
大弟妹意外的轉向了大弟和婆婆,「人家的算盤打的可精了呢!花個幾萬塊,除了能換個孝順的名兒,接下來還能跟媽要回一二十萬───────」
邊說著,還邊搖頭,「人家畢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心眼細,想得深遠,咱們那兒跟得上呦!」
  「妳再胡說八道,我......」
她再也無法忍受大弟妹的惡意抹黑,憤怒和蒙冤的不平讓她失去了理性,幾乎跟瘋了一般的衝上前去,像肥皂劇裡那些歇斯底里的女主角一般,抓住大弟妹就是一陣推搡,「我跟妳拼了──────」
  大弟妹冷不防她有這一招,一開始還真挨了好幾下,不過,立刻就回復了過來,除了反手推擋之外,還拔高了聲量,尖聲銳叫起來。
「怎麼?妳這是惱羞成怒,還是想仗著妳是大姐,欺負弟妹啊?」
邊推擋、邊就對大弟喊叫著,「──────你是死人啊?你就眼睜睜看你姐姐這樣打我啊?天啊!打死人啦!出人命了───────」
大弟妹的聲浪驚人,兩個小孩都被嚇哭了不提,連鄰居都到門前來探頭探腦。
一時之間,屋裡大人叫小孩哭,好不混亂。
  大弟被吵的受不了,為了讓妻子高亢的叫聲平息下來,又礙著兩個孩子在場,怕要是去拉扯妻子,會讓兩個孩子心裡留下陰影,所以,他選擇了拉開姐姐。
或許是因為他急著要彌平這場混亂,也可能是因為怕讓孩子誤會自己對妻子動粗,留下不可抹滅的陰影,更可能是因為男性的力氣天生比較大,所以,他拉住了他的姐姐之後,用力一甩,就把她給推倒在地上了。
  在她倒地的那一剎那,大弟妹奔向了門前,對著門外的鄰居就開始喊起冤枉來了。
當然,話語裡說的,都是大姑子是怎麼的自私自利、想方設法的謀奪家產、不負責任,不理中風在床的母親死活。
  聽著這些,她滿臉是淚的趴跪在冷冰冰的地板上,哀懇的眼神,活像舊時代那些身懷奇冤,冒死上城、到京去告狀的小媳婦們般,無言的請求站在沙發邊愣住了的弟弟、兀自緊抓著助行器,神色緊繃的坐在沙發上的母親,還給她一個公道,幫她說句符合事實真相的話。
  只是此刻,血親們是沉默的。
「媽!──────」
等待又等待,在所有那些能為她伸冤的人,都不說話後,她忍不住哀哀喊了一聲,「媽!妳幫我──────妳幫我說句話啊!」
她仍然記得年幼時,母親處理調皮的弟弟在她作業本上塗鴉這件事時,公平而不溺愛的給了弟弟幾下手板子的事。
所以,她期望著母親也能以長輩的方式,出來喝止她的大弟妹。
  只是,她這一回是大失所望了。
「──────女兒──────」
母親的眼神,遠遠的飄向了另一個方向,「妳起來吧!那麼大的人了,別賴在地板上,讓人看了笑話。」
接著,便顫娓娓的站起了身,向大弟伸出了手,「扶我回房去吧!我累了。」
  這樣的反應除了讓她難以置信之外,還有著遭受至親拋棄的痛楚。
「媽!──────我呢?大弟妹她───────」
「妳就肚量放寬些,左耳進右耳出吧,」
母親緩緩的移向自己的臥房,連頭也不回的這麼說道,「妳大弟妹不過是嘴頭碎些,人倒不壞的──────咱們家最近不如意的事兒多,就別再生事讓我煩心了。」
  「媽!」
聽了這話,她簡直是要發瘋了,起身追過去,兩步就趕上了母親,「難道......難道妳也相信大弟妹說的那些話?說我想──────」
  在她的追問下,母親仍一步不停,半句不答的緩緩往前走去。
很快的,門砰然閤上,將她隔絕在外。
那晚,全家人除了她以外,接著都各自回房就寢了。
 
這一場鬧過之後,她在家中的景況就更不堪了。
大弟妹在那天成功的獲得了母親的支持之後,就把她當成了空氣一般,連晚飯都不幫她留菜,擺明了要趕她出門。
接著登場的,是和母親一同辛苦半輩子換來的一層公寓,被大弟趁著她上班時,過戶到了自己名下。
對她來說,這是難以忍受的。
氣呼呼的自戶政事務所回來,便找上大弟夫妻論理,卻愣給母親擋了下來。
理由容易,不過一個孝字。
  「妳總要是人家的人,這屋子過給妳弟弟,讓我和他都有個安身立命之處。」
母親擋在她和大弟之間,沒有眼淚,雖是黯然,卻是一派冷靜的,「他有一家子要養,妳只有一個人,又在大學裡上過班的,要找工作一定不難的。」
站在她對面,老母親一字一句的,越說越振振有辭的,「就算妳沒能念得了碩士,去別的大公司也不是難事───────妳何不大方些,把這房子給了妳弟弟,算是孝順妳這老媽媽,修修姻緣,讓老天早給妳安排個好人家,了了我的心事......」
簡簡單單幾句話,把她的青春抹過去了不提,還教訓她「小氣」。
  她含著眼淚,一肚子氣出得門來,轉身便到律師事務所,想找個律師幫自己討公道,卻發現這是半點用處沒有。
當時貸款的人頭是她的母親,而她所分攤的部份都是用現金交付給母親,沒有任何憑證與依據,在沒有人證物證的情形下,誰也幫不了她。
  一場折騰下來,白給了律師鐘點費還是小事,和家裡關係搞僵了才真是要命。
這坐實了她「圖謀家產」的罪名,母親大怒之下,就把她給趕出了家門。
  
「這.....這是......」
那天回到家門前,望著一地零亂,她的書籍衣服雜物堆滿在家門口,而門鎖也叫人換了新的,她進不了家門。
  被辛苦照料了半輩子的家人掃地出門,這樣的刺激,她當然承受不住。
失去了所有矜持的她,尖聲大叫的要人開門,不顧形象和疼痛的拿身子去撞擊鐵門,再度讓鄰居們出來指指點點。
  只是,指指點點歸指指點點,卻還是沒有人幫她說一句公道話。
「妳不必再賴在門前演戲了。」
  在門前鬧了大半天,鄰居不堪其擾的找來了警察處理之後,隔在客廳和鐵門之間的門,終於打開了。
母親在大弟妹的扶持之下,穿著出門似的全套衣妝,出現在鐵門後。
大弟妹先發制人就來上這樣一句。
  「老太太,有什麼事大家好好談,」
警員沒有理會大弟妹近乎挑釁的話語,上前一步,婉言勸道,「大家都是一家人,有事可以回家裡說,像這樣......」
回過身去,看見跪在地上的她和一地零亂的雜物,以及看了好半天熱鬧的鄰人,不自覺為她覺得有些不忍的,「讓個這麼大的女兒在門外......還吵了鄰人,總是不大好.......」
  「再談也是多餘。」
母親冷冷的,挺直了背脊,一臉莊嚴肅穆,甚而還帶有痛心的表情的,「這個女兒竟然想拆散我辛苦撐持了二三十年的家,找律師跟她弟弟打官司,要這間房子.....」
說著,就老淚縱橫起來,「她眼裡既然沒有我這個媽,那也就怪不得我趕她出門......」
  所有的人,都摒氣凝神的等著老太太說出下一段家門裡的秘密,「她要再念書,我不反對──────可是,也得幫家裡想一想......」
回過身去,指了指兩個年幼的孫兒,「她弟弟失業,家裡還有兩個孩子,我又是這麼個身體──────誰幫的了誰?」
  話說到這兒,有點像一般演說時,中途停上一停,用以更凝結聽眾的注意力,
「沒料到她心腸這麼狠.......」
說到這兒,老人家哽咽起來,「──────這房子要是賣了,折成現金給她是小事──────只是,我們祖孫三代上哪兒安身呢?」
  話說到這兒,左鄰右舍便開始竊竊私語了。
「我辛苦了半輩子了......」
老太太說到此處,轉為憤怒的望著女兒,「妳就這麼殘忍?要我拆散我辛苦撐持了半生的家,流落街頭?」
  「我──────我不是──────」
巨石般的冤屈壓在她胸口,讓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我只是......我也是希望,把工作穩定下來,再多賺一點錢,讓您晚年更......」
  「我怕我等不到那一天,就給折騰死了!」
母親不容她再多說,狠狠剪斷了她的話頭,「妳不必再辯解了!不肯認錯的孩子,不配跟我說話!」
  時空一下子似乎回流到她還是個十歲小女孩的那個年代。
此刻,她猛然發現,在母親眼裡,她的年紀是有著無比的彈性的。
在她法定的年齡成年後,有穩定收入時,她必須幫助辛苦守寡的母親,分擔家計。
在給予的時候,她是大人。
但是,當她不再有能力提供跟之前一樣的「幫助」的時候,她就是任人宰割的羔羊了。
她之前的年齡、能力、家人對她的肯定、讚賞──────甚至是親情──────竟是用金錢堆砌起來的?
她望著眼前的家人,覺得好陌生。
  
「那也好,我就不說了。」
她咬了咬牙,一剎那,腦子整個都清楚明白了。
再度抬起頭來時,雖然臉上淚痕仍然斑駁,但臉上已然有了跟之前截然不同的神情。
小媳婦告狀似的神情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抿的緊緊的唇,和拉上了一場薄膜似的,白茫茫的臉。
「錯誤也好,辯解也罷,都隨你們了,」
她彎下腰去,開始收拾一地的零亂,「我收拾一下,走就是了──────」
說到這兒,竟突然有笑出聲來的衝動。
忍住了笑意,回過身去,對警員請求道,「警察先生,能不能請你幫我叫輛車?我這兒怕是不方便打電話了。」
  「噯,我說江小姐.......」
警員嗅出不對,基於「勸合不勸離」(對警方來說,此法通用於處理所有家庭糾紛),的最高指導原則,「大家有話好說,都是一家人......何必鬧成這樣呢........」
  話聲未落,母親的嗓喉又起了。
「警察先生,你別勸她!」
母親的聲音近了些,因為她上前一步揪住了鐵門欄竿,「讓她走!我沒有這樣不受教的女兒!」
   她後來搬進了學校的單身宿舍,然後,開始為自己的新生活打算。
當然,接著就是在大學同學的介紹下,認識了離過一次婚的,一個商人....
心想,若要真給解聘了,說不定還有婚姻可以───────當最後的依靠。
雖然,眼前看來,所費不貲.......

  她低頭望了望手錶,發現已然是午後兩點。
男人的寶藍色房車仍然不見蹤影。
  想了一想,決定伸手把隨身的細軟包打開來,咬牙取出香水,又兜頭兜臉灑了一回,直到最後一滴香水離開瓶身。
  望著空瓶子,她開始請求上帝,讓男人在香水味被汗水味覆蓋之前,出現在她身前。



                         全文完







  

台長: mimi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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