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喜歡陳丹燕,所以這算是我的私人剪報,真想在紐約看到這本新書...
又有蟋蟀到紐約去
【徐魯】
「在19世紀快要結束的時候，紐約已經從印第安人手裡長著綠色的常春藤和發紅的大橡樹的岩石島，成了在傳說中遍地金子的天堂。那時，歐洲的男人們戴著高高的黑色硬禮帽，中國的男人們還留著黑色的長辮子。
那時，愛爾蘭發生了大飢荒，於是，在船頭雕刻著一個綠裙子的女海神的大木頭船，把逃命的人們一船一船地運到了藍色的大西洋裡，要過好幾個月，他們才能看到陸地，那像樹葉子一樣的基地漂浮在海水上。那塊陸地，就是愛爾蘭人心口相傳的天堂：紐約。……」
從那時到後來的近一個世紀裡，全世界又不知有多少人像愛爾蘭人那樣，滿懷夢想漂洋過海，追尋這個自由的樂園和黃金的天堂而來。當時，美國移民局就設立在小小的愛麗絲島，全島上只有一棟城堡似的大房子，一小塊海灘和一個小碼頭。然而在移民高潮期間，每天會有三千多人從這裡登陸，等待進入他們夢想中的美麗新世界。
如今，美國移民局已經搬離了愛麗絲島，這裡變成了一個可供人懷舊和參觀的移民局舊址博物館。同時，有一個感傷和詭秘的傳說也留在了這座小島上：據說，當年那些背井離鄉、風塵僕僕踏上這座小島，等待移民局核准入境的人，根本就難以預料自己未來的命運會怎樣。不少人在漫長的甚至無望的等待中變得精神失常、意志崩潰，先後有三千人因此而在靜夜裡自殺了。所以，今天來這裡參觀的遊客，深夜裡住在原先是等待入境的人們住過的住體宿舍裡，就會聽到有椅子翻倒在地的聲音，沉重的嘆息和呻吟聲，甚至有一個生病的孩子微弱的聲音在說：「幫幫我……」但這些人即使變成了愛麗絲島上的鬼魂，也仍舊進入不了美國。因為美國人說，鬼魂是無法涉過流水的。
上面講的這些故事，恕我孤陋寡聞，以前從沒聽說過。我只知道紐約是一個天堂。有一首詩就這麼說過：如果你愛一個人，就把他送到紐約，因為那裡是天堂……。E‧B懷特也曾把它稱為「島嶼的神仙幻境」。現在，我從陳丹燕的書中知道了，紐約也不全然是一個天堂。或者，說就算紐約是一個天堂，但天堂裡的生活也不全然是自由、幸福、快樂和值得為之狂歡的。紐約也有自己痛苦、醜陋和艱辛的記憶，有它在奢靡的慣性與輝煌的陰影中無法自拔的苦惱。
陳丹燕的這本新書叫《與桑妮在一起的紐約之夏》。桑妮是她的女兒，一個正在康州的威特斯菲爾德小鎮讀七年級，喜歡背誦羅伯特‧弗羅斯特的詩歌的小女生。在一個暑假裡，她們像喬治‧塞爾登的幻想小說《時代廣場的蟋蟀》裡的主角切斯特一樣，從長滿大橡樹和楓樹的康州鄉下，來到布滿了由鋼筋水泥築成的摩天大樓的紐約。這本書寫的就是她們在紐約有趣的見聞與經歷，還有她們獨特的感觸與思考。就像一片草叢裡有兩隻蟋蟀在演奏，一支歌曲裡有兩個聲部一樣，這本書裡也是有兩雙眼睛在看紐約。一雙眼睛是陳丹燕的，它們敏銳、理智、成熟，善於發現紐約的文化品質和它深層的苦惱與困惑，並能及時作出比較公允的和獨立的判斷。這樣的眼睛當然最適合去看大都會藝術博物館、古根漢博物館和現代藝術博物館，也適合去冷靜地看待曼哈頓第五大道上的超級華貴與奢靡和哈林區裡的深度貧困與頹唐。另一雙眼睛是新新人類群落裡的小女生桑妮的，它們挑剔、好奇、頑皮，天生就喜歡嘲弄和惡作劇。這樣的眼睛在藝術博物館裡，尤其是在中世紀繪畫展館這樣的地方可能會眼皮耷拉、無精打采，但一旦進入第五大道的米高美商店、迪斯尼商店和東村第八街上的施瓦茨玩具店，或者到了布朗克斯動物園，它們就會立刻變得像煙花一樣燦爛。就像藝術史家到了佛羅倫薩，天主教徒到了梵帝岡，這時候，小女孩的脖頸就會變得如小鳥的脖頸一樣靈活和轉個不停。兩雙眼睛在看紐約，兩支筆尖在刺探紐約。紐約啊紐約，看你還有什麼秘密可言！媽媽沒有發現沒有感覺的地方，桑妮也許發現和感覺到了；媽媽記述和描寫得太簡略或不準確的地方，桑妮會義不容辭地做一些補充和修正；媽媽筆下的那些所謂「大人的經驗」和價值判斷，有時在桑妮的筆下會慘遭嘲笑和「解構」……這種由兩個聲部構成的二重唱式的寫作方式，不僅對一座城市的感應觸角、價值判斷和批評標準變得開闊和多元，也不僅使描述對象變得清晰、完整和立體化，同時還使這本旅行散文書充滿了敘述上的趣味，為讀者添加了一些閱讀上的互動感。
陳丹燕是一位雅致、浪漫的，具備了十足的歐陸情調的「小資」品質的寫作者。也正因此，在她的書中會常見一些率真的「雅痞」式的搞笑和惡作劇。這樣的文字是很有趣味的。例如在「可愛的紐約地鐵」那一篇裡，她寫到了紐約胖子很多時，突然寫到了被包在各種各樣的裙子裡面紐約胖女人們的臀部。這一段聲色文字非常好玩，像喜劇片裡的惡作劇式的特寫鏡頭，連桑妮都在警告她了。讀者如有興趣，不妨找到這段先讀為快。
【2002/06/23 民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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