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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6-02-06 21:55:20| 人氣27|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斷背山小說原文(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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斷背山之後第四年夏天,六月間恩尼司收到傑克.崔斯特寄來的平信,是他四年來首度獲得對方的音訊。

「朋友,老早就想寫信給你。希望你收得到。聽說你住在大河鎮。我二十四日路過,希望能請你喝杯啤酒。可能的話請回信,讓我知道到時候你會在。」

寄件地址是德州巧崔斯。恩尼司回信:「那還用說。」附上他在大河鎮的地址。

當天早上晴朗炎熱,中午前西方推擠過來幾朵白雲,捲動些許悶熱的空氣。恩尼司穿上最稱頭的襯衫,白底粗黑條紋,不知道傑克幾時抵達,因此乾脆請整天假,來回踱步,不時向下瞭望塵封蒼白的馬路。艾瑪提議帶朋友到刀叉餐廳共進晚餐,天氣好熱,不方便在家開伙,如果能找到人帶小孩的話……但恩尼司說他不如自己跟傑克出去喝個醉。他說,傑克不喜歡上館子,一面回想起圓木上搖搖晃晃的罐頭,骯髒的湯匙伸進伸出舀著冷豆子。

下午五、六時,雷聲隆隆,熟悉的綠色老卡車開進來,他看見傑克下車,百經折磨的牛仔帽往後傾仄。一股灼熱的悸動燙著了恩尼司,他站在樓梯歇腳處,走出家門後關上門。傑克一次兩階闊步上樓。兩人抓住彼此肩膀,使勁擁抱,壓得幾乎斷氣,不住說著:狗娘養的,狗娘養的,隨後,宛如插對鑰匙轉動鎖制栓一般油然,兩人四唇交接,力道之強,傑克的門牙咬出了血,帽子掉落地板,短鬚摩擦出沙沙聲,唾液泉湧,此時家門打開,艾瑪朝外觀望數秒,看到恩尼司緊繃的肩膀,關上門,兩人仍緊緊相扣,胸部、鼠蹊、大腿、小腿皆密不透風,彼此踩住對方腳趾,最後為了呼吸而分開時,不輕易表現感情的恩尼司說出他對愛馬與愛女的暱稱,小親親。

家門再度開啟,艾瑪站在狹窄的光線中。

他又能說什麼?「艾瑪,這位是傑克.崔斯特,傑克,這位是我太太艾瑪。」他的胸口上下起伏。他嗅得到傑克──強烈熟悉的體味混雜有煙味、麝香汗味與青草似的微微甜味,同時也聞到高山奔流的寒意。「艾瑪,」他說,「傑克跟我,已經有四年沒見面了。」彷彿可以解釋一切。他很慶幸樓梯歇腳處光線闇淡,不必轉身背對她,以防她瞧見胯下春秋。

「是啊,」艾瑪壓低嗓門說。她看見了她剛才看見的情景。她身後的客廳裡,閃電將窗戶照亮成揮舞的白床單,嬰兒哭了起來。

「你有小孩啦?」傑克說。他抖動的手擦過恩尼司的手,電流在兩人之間竄過。

「兩個女兒,」恩尼司說。「艾瑪二世和法蘭芯。愛到不行。」艾瑪的嘴唇抽動。

「我生了個兒子,」傑克說。「八個月大。跟你說,我在巧崔斯娶了個可愛的德州小妞,露琳。」從兩人站立的地板震動情形來判斷,恩尼司可以感覺到傑克發抖得多厲害。

「艾瑪,」他說。「傑克和我要出去喝一杯。晚上可能不回家了,會一直聊一直喝。」

「是啊,」艾瑪邊說邊從口袋取出一元紙鈔。恩尼司猜太太準備叫他買包香煙,希望提醒他早點回家。

「幸會,」傑克說。他顫抖得像跑得筋疲力竭的馬。

「恩尼司──」艾瑪以苦情的嗓音說,但丈夫並未因此減緩下樓的腳步。他回頭呼喊,「艾瑪,想抽菸,臥室那件藍襯衫口袋有幾根。」

他們開著傑克的卡車離去,買了一瓶威士忌,不到二十分鐘雙雙住進午睡汽車旅館開始震動床舖。幾把冰雹搖得窗戶嘩嘩響,隨後下起雨來,濕滑的風不停撞擊隔壁房間未關妥的門,整夜不停歇。

房間充滿精液、香菸、汗水、威士忌的氣息,也充滿了舊地毯與酸乾草、馬鞍皮革、糞便與廉價肥皂的臭味。恩尼司呈大字形躺著,力氣用盡,全身濕透,大口呼吸,仍呈半勃起狀態。傑克學鯨魚噴水用力吐出白煙,說,「老天爺,一定是那段時間騎馬,功夫才練得這麼厲害。這件事不談不行。我對天發誓,不知道我倆會再來──好吧,我的確知道。所以才來這裡。我他媽的本來就知道。一路開到時速表最高限度,就希望早點到。」

「我不知道你死到哪裡去了,」恩尼司說。「四年了。差不多準備忘掉你了。我猜那次揍了你一下,讓你不高興了。」

「朋友,」傑克說,「我跑去德州參加牛仔競技。所以才遇見露琳。看看那張椅子。」

污髒的橙色椅子背後,他看見皮帶扣環晶瑩閃閃。「騎牛?」

「對。那年賺了他媽的三千塊。窮到沒力。除了牙刷之外,全部不得不跟別的牛仔借。德州走透透。一半時間躺在那輛賤車下面修理。我從來沒想過會輸。露琳?她家錢可多著咧。她老爸有錢。做農機買賣的生意。當然不肯讓女兒動他財產的腦筋,而且他恨我恨到骨子裡,所以現在不太順利,不過等到有一天──」

「往好的地方看,日子自然會過得愈來愈好。沒加入陸軍嗎?」

「他們用不上我。我壓壞了幾節脊椎。還有壓迫性骨折,臂骨這邊,騎牛時不是老是用大腿來支撐嗎?──每次騎牛,手臂就多彎一點。跟你說,騎完後痛得要死。斷了一條腿。哎,時機歹歹,跟我爹那時代不一樣了。以前是有錢人上大學,受訓當運動員。現在想參加牛仔競技,沒錢去不成了。除非露琳老爸翹辮子,否則再怎麼說也不肯給我一分錢。現在我騎牛騎出心得了,永遠不會被放在候補名單上。其他的原因還有。我想趁自己還能走路的時候退出。」

恩尼司將傑克的手拉來自己嘴邊,吸了一口香菸,吐氣。「你呀,我看還壯得像頭牛似的。你知道嗎,我坐在這裡拚命想,我到底是不是──?我知道自己不是。我是說,我們兩個都有老婆孩子,對不對?我喜歡跟女人搞,沒錯,可是耶穌老天啊,跟這個卻沒得比。我從沒想到要找另一個男的,只不過肯定是想著你打了有一百次手槍了。你有跟別的男人做過嗎?傑克?」

「當然沒有,」傑克說。傑克最近不打手槍,而且騎的不只是牛。「你也知道。斷背山那段,你我都有很深的感觸,絕對還沒結束。我們非想想辦法不行,看看接下來怎麼辦。」

「那年夏天,」恩尼司說。「我們領到錢、分手之後,我肚子痛得很厲害,不得不靠邊停車,想吐卻吐不出來,還以為在杜柏瓦那餐廳吃壞肚子了。花了大概一年我才想通,當初不應該讓你從眼前走掉。想通了,太晚也太遲了。」

「朋友,」傑克說。「我們給自己捅出簍子了。非想辦法不行了。」

「想得出辦法才怪,」恩尼司說。「我是說啊,傑克,我花了幾年的工夫建立起一個家。我愛兩個女兒。艾瑪呢?這不是她的錯。你也有兒子和老婆,在德州有個家。你和我一見面成那副德性」──他擺頭朝自己公寓的方向指去──「抓狂似地黏成一團,兩人在一起的時候還像話嗎?那種事情找錯地方亂來,肯定死路一條。這事用韁繩也綁不住。我害怕得不得了。」

傑克說:「你聽好。我在想啊,跟你講算了,如果你和我一起弄個小農場來經營,養幾頭母牛和小牛做做小本生意,加上你的馬,生活一定會很美滿。」

「慢著、慢著。那樣可行不通。我們沒辦法開農場。我自己有自己的家要顧,被自己的圈子套住,跑不掉了。以前,老家附近有兩個老頭,一起開農場,俄爾和瑞奇,每次老爸看見他們都不忘批評一兩句。儘管他們是直來直往的老漢,還是被人當作笑柄。我那時才多大,九歲吧,有人發現俄爾死在灌溉圳裡。有人拿了輪胎撬棒打他,勾住他,抓著他老二拖著走,拖到老二斷掉,只剩一塊血淋淋的爛肉。輪胎撬棒打得他全身像是燒焦的蕃茄一樣,鼻子因為被拖在砂石上,拖到被磨平了。」

「你看到了?」

「老爸硬要我看。帶我過去。我和哥哥。爸看了大笑。拜託,就我所知,那是他幹的好事。要是他還活著,現在探頭進房門看,絕對會回去拿他的輪胎橇棒。兩個男的同居?算了吧。我認為比較行得通的辦法,是偶爾聚在一起,躲在鳥不拉屎的地方──」

「多久才算偶爾一次?」傑克說。「他媽的四年一次嗎?」

台長: 阿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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