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晨當我在白霧中步上附近的山崖時,第一聲聽見的總是啄木鳥的七言絕句:「篤篤篤篤篤篤篤」。有時牠也會敲響一串晶瑩的小令。如一組圓脆的鋼琴音符,抑揚頓挫,平仄分明,鏗鏘有致。如李白的豪放,似杜甫的沉鬱,若蕭邦的輕柔。像珠玉般,丁丁然、一粒粒地落在藍色的晨曦裡。
啄木鳥是出色的敲擊樂者,也是山林中的行吟詩人。牠隨意叼啄著長長的樹幹,向莽蒼蒼的大地傳播造化的詩心。偶爾,會聽到孟浩然的詩句:「巖扉松徑長寂寥,唯有幽人自來去。」有時牠也會連敲六句,奏出一首淡淡的鄉愁,將我鬱悶在胸中的一闋〈浣溪沙〉用牠的長喙啄在樹幹上:「簾捲西風獨蒼涼,蕭蕭桐葉敲紗窗。沉思故園立斜陽,古卷乍展墨味重。停筆凝思落丁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樹葉無聲地落在肩上,只輕輕地一觸便飄落地面。這種柔柔的輕拂,似乎在重複著大自然款款的深情。這一觸能使我體會出落葉的深意與宇宙落寂的心靈。早晨的山林是寧靜的,山與樹都浸在霧裡,靜得像混沌初開時的沉寂。但啄木鳥這位在林間行吟的詩人,偶爾擲下的一串俳句,會使樹木縫隙深處的小蟲,由晨夢中驚醒,久久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