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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2-02 00:34:04| 人氣10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作品分享】狗‧(陳超敏/第五屆澳門文學獎小說亞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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狗(作者:陳超敏)

第五屆澳門文學獎-小說組-亞軍

亞克知道今天的陽光很好,從陽台灑下的光線像金黃的麥穗條似的,落在牠和青瓷的地板上。陽光照得暖洋洋,那種肚子饜足一般的滿足感使牠幾乎忘記了一切,忘記牠是一隻家犬,忘記牠暴躁的性情,忘記主人的呼喚──當然,牠一定不會忘記牠的主人,就像每一隻狗不會忘記骨頭一樣──而現在,牠只是稍稍撇下主的命令而己。
亞克是一隻叫不出品種的狗,其他的狗依體形、大小、外貌等的分別都可看出牠是甚麼種類:西施犬、蝴蝶犬、金毛尋回犬等。亞克卻不,不過,這倒方便,叫甚麼人都知道不屬於任何品種的牠是一隻雜種狗。亞克的塊頭不很大,但對於其他狗(或人)來說已經夠大了,畢竟城市裏的居住面積很小,而喜歡養大狗例如拉布拉多犬的人不是隨處可見。亞克有一個旅行袋子那麼大,站起來有主人的膝蓋那麼高,牠的毛是白色的,很暗啞的白色,總是不修剪以致過長,內裏疏疏落落的摻了些灰毛,使牠看起來永遠都在灰塵中打滾,不得乾淨。雖然如此,但牠卻是很喜歡自己的毛顏色,這配合牠的修長四肢,牠的眼──像刀子一樣的眼,站起來比其他狗都來得要強壯老練,那些毛色光滑得似鏡子的狗,閃著反射的光芒,抖抖縮縮的像隻可憐的小動物,太過嬌弱了,狗不是小老鼠小貓咪,縱使被供養,也不必露出這等卑小的模樣。亞克不同於牠們,牠以自己為驕傲──一種狗獨有但幾乎被同儕遺忘的驕傲。這種驕傲是佇立在大地的、抑起頭顱地奔走的、是與大自然的每一生物都可匹敵和自恃的。
這種驕傲使牠偶爾想,狗是否應該被詞養?或更深層的是狗是否應成為人的玩偶,排遣無聊寂寞日子的工具?還是牠應該涉足於荒野空街,過著那種野獸般的孤獨生活?不過,這都是閃星般一閃剎而過的念頭,牠是有主人的狗,雖然迥異於其他搖尾乞憐,等待主人呵護的犬類,但亞克有所有的狗皆有的忠誠,這似乎是遺傳了古老的詛咒,要狗一旦認了主人便如同得了緊箍咒。對狗來說,主人就是牠的天地,也是比牠的骨肉高一級的血肉,而只有主人和主人允許的人才擁有這種權威,別的就是入侵者了;不過,城市的狗對「入侵者」已幾乎變得麻木了,只有在主人又亂又慌又驚恐時才能嗅出「入侵者」的氣味。狗對主人的忠心像是與生俱來的,可是主人卻一個換一個,誰給狗兒飯吃久了,誰就是主人,就好像靠水的人拜河神,敬河神,死忠愚忠不問原由,只因他們靠它吃飯;荒野的動物都尊敬大自然,因它的大能,也因它供牠們生命所需,更重要的──它神秘莫測。人在狗兒眼中也神秘,製造了許多古裏古怪的東西和做著狗不明白的行為。也許,在亞克眼中牠的主人也是這般,不過又好像有甚麼在破繭而出,「彷彿春天裏悶得心裏癢癢的感覺」,亞克這樣想。
亞克動了動身體,耳朵竄了一下,牠聽到主人回來的聲音,他的腳步聲總是沉重的,左腳的踏步聲又比右腳更重了,他走路時總時左腳先用力蹬一下,另一隻腳藉著勢子抽向前,使他走起路來看似一拐一拐的。他叫做沈杰,許多人都叫他「小杰」,他長得不太高,不過健壯,衣著隨隨便便,臉孔方方正正,額頭凸出,他的眼睛像亞克,刀鋒一般的,他的眼光閃動起來使他看來很粗野,彷彿獵食為生的野蠻人。
亞克沒有守著門口等牠的主人沈杰回家,不過現在牠也離開陽台,走到主人的身邊,領略他眼角朝牠瞟一瞟,叫叫牠名字的那種感覺。
他叫著:「亞克,肚子餓了吧!」他朝自己的房間扔下外套,然後在客廳的沙發坐下,亞克就趴在沙發的旁邊。
亞克喜歡靜靜地跟主人在一起,不需要那些親暱的呵護疼愛,牠享受寧謐而充實的感覺,像是與主人一起便已得生命所需。
沈杰從提回來的膠袋裏拿出一隻雞腿,烤得香噴噴金黃的,又說:「老媽子常常說你像豬,甚麼都吃,也甚麼都能吃個精光。」他拿著雞腿在牠面前揚了揚,多美麗的雞腿!口水都要像小河順流而下,他說:「肚子又餓了吧?想吃?」
亞克懶洋洋得化成了石頭,吠了一聲,又趴在地板上。
「嘿嘿!怎樣?好好吃的啊。」他把雞腿在亞克的面前繞了一圈,旋風似的把它塞進自己的大嘴巴,吃得滋滋味兒。「好吃好吃。」
一面吃一面走進自己的房間。亞克仍舊趴在沙發旁的地下,對沈杰的行為見怪不怪,亞克是一隻聰明的狗,吃了一次鱉便牢牢記得,自第一次牠涎著口水地吠,親眼看著主人把食物拋進他的大嘴巴起,牠便不再上當。
主人的劣根性,便是喜歡捉弄別人,而亞克呢,很幸運地成了他的首要捉弄對像和一起玩弄他人的共犯,牠很多時間都懶得動動自己的骨頭,可是沈杰興趣方酣,牠唯有與他一起作賤他人。
沈家面積有八百平方呎左右大小,三房一廳,廚房廁所外加一個陽台,客廳除了沙發飯檯組合櫃外,還有一張小茶几和籐制的長椅,籐椅上鋪了鏤空花紋的白色墊子,沈家的人都愛在這裏喝茶或喝啤酒剝花生。客廳的一面牆上有一個很大的窗子,幾乎佔了半面牆,從半人高一直延伸至天花板。
沈家住了三人,他們分別是沈杰和他的父母。沈杰的父親是一個既嚴肅且認真的人,深刻闊大的額頭和上凹陷的紋路都顯示出他的固執,正因為性格如此,所以做起會計員的工作簡直駕輕就熟,就像魚幫水,水幫魚。每天重複地進帳,日記簿、試算表、損益表等等,年復一年地算著,錢碼井井有條,他就操著這般枯燥的細活工作了二十多年。沈杰的母親樣子親厚,可這圓圓滾滾的中年婦人,卻像極了平地裏無端的雷雨,說起話來,夾風帶雨的,一口潮州腔的廣東話又急又快,霹靂啪啦的唸得人耳朵像是要給甚麼輾過去,她經常為一些菜渣般的小事叨唸,她最常唸的事是嫁了個會算帳的丈夫,經手的錢都算得一清二楚,丈夫心頭亮,給的家用從來都不少給一分,也不多給半點,使她攢得的私房錢薄弱得可憐。
沈杰自小周旋於父母的嘮叨和嚴厲之間,可謂萬分精彩,以來已有二十五年已。他是獨生子,父母對他的寵愛猶烈,巴不得將全世界都捧到他面前。父親對他很有些期盼,望他能出人頭地,又自己只是個小小的會計員,因此希望他能成為一個會計師,可是沈杰天性粗獷,對這般的耐心活兒沒轍,會計書,計算機一本一本地給扔出房門,母親又一本一本地給他撿回去,父子倆為此爭鬧不斷,母親一旁勸說丈夫,又責怪兒子,一家子熱熱鬧鬧的你爭我吵,最後兩老拗不過兒子,都讓步了,而那些會計書都給亞克當作玩具咬得稀爛。
亞克刷了刷自己的毛皮,跳起來在屋子裏踱來踱去,夏季的下午五時半,陽光耀眼而不酷熱,牠跳上籐椅,與玻璃窗齊高。對面的一座唐樓,樓高五層,昏黑的外牆不但老舊斑駁,而且剝落,風雨侵蝕使它凹凸殘破。唐樓上的窗戶反射黃昏的餘暉,太陽不只天空的一個,在那些窗口上還有兩個、三個、四個……太陽光被人工物品複製出來,不過它們最後都要落幕──隨著太陽落幕。它是城市中飽歷蒼桑的老朽,老態龍鍾,不久於世。
亞克甩了甩牠的尾巴,前腳踩在椅背上,吠了數聲。唐樓與窗子中間有一小片空置土地,不知甚麼原因,空置多年沒有人打理,也不見得有何發展用途。雜草叢生,堆滿垃圾和拋棄物,流浪的動物經常在此流連。現時在一堆大水管的旁邊,兩三隻狗兒游游盪盪,牠們的身上滾上泥灰,散發陣陣異味,眼中露著凶光──一種不得安穩、原始的、不同於家犬生存形式。牠們沒有主人,生存都要靠自己。牠們沒有家犬的漂亮弱小、溫馴,牠們粗暴、髒亂、強韌。亞克一直盯住牠們,彷彿精巧的獵食者,牠的身體僵硬,肌肉收緊,好像等候時機,蓄勢待發。牠知道自己是有主人的,但窗外的狗還是吸引著牠,牽引出某種習慣的本能反應。
牠盯了好久,不發一聲,由日方西沉至夜幕驟降,空地頓黑,遠處射來的街燈微微照亮了這片地方,不過還是黑,一種不清不楚,曖昧糾纏的黑暗。那些狗還是沒離開,更多的狗加入了,牠們,一隻一隻強壯、敏銳、野性、吠聲不斷,從牠們穩重的步伐,垂下的尾巴和警號般的氣勢都可知牠們一直都繃緊著,任何風吹草動都可激發起牠們的內在的自我保護意識。亞克清楚牠們的敏感,牠們環境惡劣,不得不強悍,亞克知道這是生存的必須條件,這種感覺曾經在牠身上澎湃躍動,如今仍在心中蠢蠢欲動,像心裏拔不掉的根。
另外一隻狗加入狗群,那是一隻黑狗,比其他狗更強壯,也更孤獨。牠年紀不小,將要進入老年,長年累月的流浪和生存把牠鞭策得如同豹子,彷彿木棉花快要凋謝的最後雄壯。與夜俱黑的身體彷彿是沸紅的鐵石,牠的出現使眾狗都矮上了一截。亞狗的身體瞬間像拉緊了的橡皮,四肢弓起,從喉嚨深處顫動的低吼,彷彿經年已久,埋在腳掌的爪子突出,刺穿了籐椅。
空地的狗發出撕裂般的狂吠,夾著尾巴向黑狗示威,狂亂的吠著自身的不甘示弱。牠們內心的怯懦湧上心頭,驅使他們營造聲勢。亞克彷彿被感染了,但眼裏似乎多了些甚麼,記憶中的抗拒和敵意進駐身體。
「亞克?」沈太太叫著。
亞克置若罔聞,牠的眼裏心眼只有黑狗。牠向前一步,身體前傾,涎著唾沫的低吼一聲聲劇烈,不是嗚鳴,是某種鬥爭的哨聲。
沈太太重重的把手中的碗碟飯菜放在飯桌,發出「咯咯」兩聲,搓搓手中的圍裙說:「亞克,開飯了,快過來啊!」她生性一向嘮叨撒野,但卻不太敢對亞克動手動腳,輒聲亂罵。她不怕狗,卻怕亞克,牠身上總有粗野的味道,與外面的野狗一個樣兒。
她沒辦法,轉向兒子,惱聲嚷著:「小杰,去看看你的狗在發甚麼瘋病?看牠這樣子,好像想把人來咬碎的!」
亞克已架在窗子和椅背的邊緣,牠的灰白的毛微微豎起。空地的黑狗高傲地退後了幾步,不過顯然牠不是讓步或害伯。狗群吠得更兇暴,黑狗怕牠們嗎?不,所有的狗都知道黑狗的厲害,牠們吠是因為牠們怕,牠退卻是因為牠懶得應付牠們,不屑於牠們。亞克緩緩前伏,蓄著氣力眼看要跳下去,沈家在二樓,牠不難透過一樓的簷篷和雜物躍到空地。牠又吼了聲,忽地兩隻手臂突然用力的把牠捉住,牠要掙扎,心中燒起怒火,黑狗就在眼前,牠張開口準備用牠的鋼刀般的牙咬掉這兩手,但牠看到主人的臉!
沈杰箍著亞克,牠的力量很大,他感受到亞克心底的騷動,幾乎壓不下牠。「亞克。停止!」
亞克依然掙扎,不只身體上的掙扎,牠的內心也在掙扎,彷彿煮沸的木碳灑上水,吱吱作聲。牠的牙磨得厲害,但牠沒有咬沈杰,他喝道:「停止!不許這樣!」牠慢慢地靜了下來,如同洩了氣的皮球。
對亞克來說,任何東西都抵不過沈杰的一話,牠垂下頭和尾巴,四肢也放鬆了,牠回頭望了窗口一眼,又轉回來。
牠吠了一聲,很弱小,也氣餒,代表牠的妥協,牠遺棄了那隻黑狗和外面的世界,做牠主人的狗。

「不是我要說,但這也太過分了吧?我從未見過這樣尊貴的狗,別的狗不過是吃人家的剩飯剩菜,而我家的狗,不單吃熱騰騰的飯菜,人還是要等狗吃了才能吃,這是甚麼的道理?」
沈杰把晚餐從飯檯夾在亞克的盤子裏,小心的把蝦子的外殼剝開,飯檯上的每一碟菜都挑一份放在盤子。
他弄好後把盤放在腳邊,亞克蹲在地上大口地吃牠的晚餐。
他咧著嘴笑說:「好了,我們也吃飯吧!」他這才抓起筷子,對他的家人宣佈晚餐正式開始。
沈太太意猶未盡,對沈先生說:「你也說說他吧,對待狗比對待人還好,像在服待狗一樣,寧願自家人不吃,空著肚子,都要給狗吃──」「小杰喜歡亞克,你便隨他喜愛吧!甚麼空著肚子?怪誇大的,我們家又不是沒錢買菜。」沈先生把飯扒進口裏反駁說。
沈太太尖聲說:「哎喲!你這是甚麼話?牠是一隻狗,狗呀!又不是甚麼大爺!我看天底下就這一隻狗最厲害,甚麼狗冠軍,名種狗都及不上牠。小杰,你對牠好得太過份了吧!有了牠,好像家裏多了一個吃飯的傢伙,就難為了我這煮飯的,要弄多一個人的飯菜……」
沈杰慢慢的咽下白飯,瞧了瞧她。「老媽子,亞克肚子餓當然要吃飯。」
「只有牠會餓肚子,我就不會餓的嗎?我在廚房裏弄得滿身大汗,還是受你們的氣麼?你──」「餓了便吃吧!你哪來這麼多的話!」沈先生說。
沈杰把一片肉夾到亞克的盤子裏,亞克「骨通」的把牠吞下去。老媽子總是喜歡嘮叨,給亞克先吃有何不妥?她常常說他待亞克好得太過份,但怎樣才算是太過份?他騷騷頭,又把一塊豬肉送到亞克的盤子裏。
沈太太不斷地唸著,除了亞克外,她嘴裏不停說著今天的白菜貴了多少啦,隔壁陳太太的女兒又留級啦,房子的櫃椅已經整月沒有抹抹灰塵啦,二姨丈又換了輛新車子等等。
沈杰有時候想,他老媽子十足出籠了的八哥鳥,吱吱喳喳沒停下來,彷彿天底下沒有一件事不是與她無關。她的話匣子一開,任誰也不能阻止她。老爸不喜歡說話,不過很能忍耐,不然怎樣面對停不了嘴的老媽子?他自小被她「訓練」著,對這等噪音可算是免疫了。
除了老媽子的叨嘮外,他也相當習慣亞克的存在。亞克是他幾年前從外面撿回來的,他記得當時的亞克只有現在的一半大,高及他的小腿。「牠是一隻難養的狗。」沈杰當時這樣想。亞克的身上洋溢著野外的味道,牠有一對疏離的眼,這是抗拒任何加諸牠身上的束縛的標示,明明白白地宣示牠是隻自主的狗。
沈杰想亞克是不適合給人飼養的,牠野性難馴,明明白白是一隻野狗。家犬和野狗住在不同的世界裏,雖然牠們都是狗,但相差甚大。甚至現在,他把亞克帶進家犬中,但牠的自主並沒有失去,牠依然保持著野狗的一些本能。不過,他就是喜歡亞克的自主,猶如他喜歡自己選擇自己的前路一般。
他想像以後的生活,亞克與他,是多麼有趣。亞克像突然從甚麼地方鑽出來,鑽啊鑽的鑽進他的生活。生活不無聊,亞克聰明,不但聰明,而且難馴,要成為牠的主人尤其困難。牠初來乍到的時候尤其兇蠻,不只咬他攻擊他,還經常逃走。他每次都在窗外的空地找到牠,他記得亞克曾經與一隻黑狗打架,那狗可兇猛,咬得亞克混身是傷,牠最喜歡咬亞克的頸子──這是所有動物的要害──幾乎使牠喪命。沈杰在黑狗的口中把亞克搶回來,自此以後,牠再沒有逃走,也安定了下來。
他待亞克,彷彿待自己的手腳兄弟一般,他吃甚麼亞克便吃甚麼,亞克睡的是廳子的沙發,有時還跟沈杰睡在一起,吃飯總是牠先吃,遇新年節日,鮑魚瑤柱總有牠的份,他們一人一狗在家裏度過長假期,他實在不願留牠獨自在家。老媽子常說可拜託鄰居親戚照顧牠,但想到他們會給亞克狗吃的,要牠睡地板,把牠當成玩具耍弄,沈杰便哪裏都不想去了!
「小杰,明天幾點上班?」沈太太問。
「下午一點半。」
沈杰的工作需要輪班工作,的士司機的工作說輕鬆談不上輕鬆,說辛苦又不很辛苦。總之,如果他不用面對一堆帳目的話,要他作清潔工人他也願意。
「太趕了些吧!平時不是兩點半的嗎?」
沈杰施施然地答:「這是車主決定的,他在兩點前好像要趕到甚麼地方去。喂,亞克,你還未吃跑啦!」
亞克舐著空洞洞的盤子,夾著尾巴蹲下來。
沈太太一邊收拾晚餐的碗筷一邊說:「來不及做中午飯呢,可否延遲一些?」
「車主不答應。」
「真是的!」
他攤著手說:「沒辦法。」
「這車主也真刻薄!這樣小事都不答應。小杰啊,你看你還是找另一份工作好了,昨天下午二點,明天夜晚十點的,我從沒聽過交替時間這樣亂七八糟的的士司機。明天我只好早些做飯了。」
「不,我出外吃。」沈杰道。
「外面的東西怎比得上家裏的好?」沈太太吊著嗓子說。又把飯檯抹乾淨。
沈先生加入了話題,瞧了沈杰一眼,道:「你媽說的是。一點半,這種時間怎預算?遲不遲早不早。我早說過這工作不好,你卻聽不進去,輪班工作、時間不定、有時還日夜顛倒。我就說呀,會計師總比駕車的強,工作定時,薪水又高,好歹也是專業人士。」
沈杰收起亞克的盤子,抓了抓牠尾巴上的毛,牠吠了一聲,說:「老爸你這麼喜歡會計,何不乾脆去唸個學位回來?省得一天到晚要我做會計師。」
沈先生有點動氣說:「我唸?如果我可以唸的話,我早就成了那些高尚住宅的業主,還用住在這種破屋子!我這是──喂,哪來的狗吠聲?」
沈太太回答說:「還不是外面的流浪狗!這群傢伙已吵了整個下午,現在又吵了。」她邊說邊把籐椅上的窗子關了,賭咒地說:「真希望把外面的傢伙全給毒啞,省得煩人。」
沈杰坐到沙發上,亞克坐在他的身側,亞克一向安靜,牠在沈杰和熟悉的人面前總是懶洋洋提不起勁的。不過對於一些陌生的人,亞克卻是毫不留情的吠叫甚至嘶咬。對亞克來說,他們是「入侵者」,應當驅趕。
沈先生和沈太太都各自做著自己的事。沈太太晚飯過後洗著那麼碗碟。沈先生在看今天未看完的報紙。沈先生通常整晚都不說話,他不是一個熱衷於高談闊論的人。夜裏充滿了沈太太的說話聲,如同唧唧的小蟲。
夜晚十時半,沈杰觀看完他不知打從哪裏找來的老舊錄影帶,卻發覺亞克有點奇異,牠不時發出一些深沈的低嗥,又在房子裏團團轉,牠向窗子處踏前了幾步,又退後了,好像猶豫著甚麼,腦子裏充滿了一些東西,這些東西令牠心急如焚,坐立難安,又有些東西令牠正要前進的心卻步了。
沈杰走到窗邊,從黑暗中有一些影子灼灼地動,是一隻黑狗,牠在一堆雜物側邊蹲下來,好像在休息似地。牠的背部抵住那些雜物,像牠有遮有擋,更為安全。牠警覺地坐著,這種休息的模式是牠從經驗裏得來的,使牠可以在街頭野外不被他物襲擊。
空地時常有一些野狗野貓,有時還有流浪客停駐,那裏是流浪者的其中一個暫時停留的地方。那裏空曠,寂靜,最重要的,是沒有管理,自成一國出入自由,不會被其他人驅趕。
沈杰注視了一會兒,轉身便回自己的房間裏睡了。
零晨一時,所有燈光被黑暗取代,沈先生太太睡熟了。沈杰慢慢地從他的房間走出來,亞克趴在沙發上一動不動,不知是否睡著。他悄悄地把籐椅上的窗了打開,然後又回來自己的房裏。
夜風嗖嗖地吹了進來。
零晨一時半,一條黑影自打開的窗子跳了出去後,狂吠聲亂成一團。

亞克發出前所未有的犬叫聲,彷彿面對從未遇過的怪物般,牠正欲掏空自己身體裏的每一滴血,每一分精幹,搾取細胞中全部的潛在能力。牠吼出自己的憤怒,眼光也快要發燙燃燒。若問有甚麼東西可以使牠的冷靜和傲岸化整為零,除了牠的主人外,就只有這隻黑狗。
黑狗在亞克前三四公尺,牠幾乎與夜融合了。黑狗的四肢挺立,分開,畢挺挺的抓緊地面,頭部壓低,與亞克對吼。牠的感覺敏銳,每一條神經線都是經過焠煉的。牠是一隻野狗,從出生至現在皆是,牠自食其力,生存的本能便是弱肉強食,亦因生存,牠不允許自己變成其他狗口中的肉,成為他者血肉的營養。所以,牠每時每刻都要警覺四周的動向。野狗對敵人特別敏感,其實,野狗不比狼弱,牠們的先祖根本是灰狠,牠們是另一種的狼,有著狼特有的兇狠。
從亞克身上,牠嗅出狼的氣息,它直衝向自己,使牠的肩毛不由自主地豎起來。亞克不同於其他狗,牠擁有其他狗有的質素,亦擁有大部分狗沒有的,一種氣勢凌人的氣慨。
黑狗狂亂嘶叫,一會後,牠停止了吠聲。亞克也停了下來,空氣中彷彿傳來硝煙的味道。一種炸彈信管快要燃起的壓迫,冰山爆破在即的張力。亞克認得這一隻黑狗,那漆黑骯髒的身影在牠腦子裏划過來,拂過去──划過來,拂過去──颼颼的飛著竄著。牠那尖刻的獠牙,牠恨!它曾在亞克的頸子上深深的下了記號,亞克永世難忘,獠牙深入皮肉的疼,血液從被咬破的血管噴出來的一刻,牠自覺死亡將至。亞克踏前了一步,小小的、微不可及的,但重如千鈞。
黑狗感到亞克的蠢蠢欲動,牠從鼻孔重重地噴出粗濁的氣息。牠的記憶中,有一隻與亞克相同氣度、驕傲又頑強的小狗,只有牠的一半大,也有一身終年灰髒的白毛。黑狗記得它小小的身上的蓬怒,拼命的狠勁。當然,牠還是及不上黑狗,黑狗的暴戾和長久的經驗的磨練使牠成為眾多野狗中無往而不利的犬隻。
橙黃色的街燈在遠處,光線放射性的向外擴張。這片空地,彷彿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墨,任光多耀目,它始終把它吞咽下去,只留半點星火浮游。空地充滿雜物,苔草,有一堆水管、電器等堆得如一座小山,其他的零星散落。
黑狗嗚吼,底不可聞,對手強,使牠不得不小心翼翼。風吹草動,今天沒有星,沒有月,高樓的燈光也沒了,連風都悶燒起來。亞克連頸旁的毛都像獅鬃般豎立。兩方都沒有動,眼光卻滋滋的好像要燒成灰。牠們各自尋找可動的機會。野狗打架通常是碰頭就打,一解即發,扭作一團,但牠們都是專家,懂得戰鬥的道理。
又一會,亞克繃得如滿弓的神經開始失控,黑狗太靜,使牠失神了,牠快速地回過神來,黑狗卻已跳起直衝向牠。黑狗快如閃電,在夜幕下真成了一道暗影,牠張口要咬,唾沬橫飛,但亞克向側跳開,黑狗沒有停頓,因為它的經驗告訴它,連消帶打不給敵人半分喘息機會對它最有利,對手忙著逃跑、躲避,沒半刻時間反擊。牠像頭豹子,認定了目標便不後退,牠只知道前進。
亞克在空地裏迅速地跑,牠不怯懦。牠對黑狗的怒和憤已超過怯懦,牠無法忘懷黑狗獠牙下的痛苦與恥辱。牠一直跑,似要與風奔馳,在牠與黑狗離開了一段距離後又轉折回來,與黑狗面對面的奔跑、對峙。
亞克咆哮,順著呼吸和奔跑的節奏,一下一下,一聲一聲的推進,如同生命中不可或缺的躍動。牠們相遇,黑狗撕咬,在亞克的後腿上留下一道血紅的傷口。黑狗再次撲向牠,亞克跳開。兩者都像鼠竊一樣互相攻擊,小小的咬一口便退開,不一會兒亞克的前腿和肩胛都被黑狗咬得破裂,而黑狗的腿也有幾度傷口,右邊的耳朵被咬得稀爛。黑狗又狺狺進侵,亞克拋開牠,前腿扭身,向黑狗的腹部撞過去,狠狠的咬住牠的腹側。
黑狗極力掙扎,企圖站成來,牠疼痛異常,只得低吼。亞克用力的、無情的、彷彿要咬碎自己的上下鄂似的,拉著、扯著、啃著、咬著。牠嚐到血的味道,是黑狗的血,即腥且甜,一大堆一大堆狗毛連皮帶肉,充塞於牠的口中,透過沾了唾液、泥沙、異味的毛和皮肉,血少許少許地滴下。牠咬得不很深,更捨不得放口,好像一放鬆,最重要的東西便會流走。
亞克期待這般一刻已久,彷彿牠一生下來便背負著從戰鬥中勝利的使命。住昔,在亞克仍是一隻沒有名字的野狗的時候,牠便與黑狗結下樑子。任何一隻狗都不願惹上黑狗──一隻彷彿祖型再現似的動物──牠是一群猿人中異端兇暴碩大的狒狒,擁抱著力量。但亞克驕恣,企圖戰勝力量。就如人們極欲控制自然界大能的生命創造能力,從而出現了複製啦,改變遺傳啦等。
牠有的是肌肉,亞克自小在野狗群中出眾,誰也沒有牠長得結實,也沒有如牠精於打架。牠與狗打架,不只嗷嗷待哺的小狗,還有當中一些長得較強壯的未成年狗,牠曾挑戰一些大狗,身型足足比牠大三倍,亞克雖然落敗,但那些對戰的大狗也好不到那裏,全在牠的利牙和爪子底下吃足苦頭。牠不只跟狗打架,還有貓,貓打架十足發飆的潑婦,爪子不是一下一下的抓向對方,而是如雨點落下的,一堆一堆砸在身上,尖囂的叫聲像刀刮似地。
牠獨來獨往,其實所有的野狗都獨來獨往,不過牠更為孤立。牠撿破爛的食物,防避人類捉狗隊的追蹤。仗著自豪的過往經驗和優秀天才傲視同儕。牠要打倒黑狗,來滿足其自尊。
不過,牠忽略了自身的經驗和體型仍未成熟,彷彿初出茅廬的小子和老師傅對奕,不可同日而語。就算牠將來真能與黑狗匹敵,也是「將來」的事。牠與黑狗的第一次打架是牠挑釁的。黑狗從不主動挑起爭端。亞克記得牠如何以哮聲嘲笑黑狗,搶牠從垃圾桶裏翻出來的食物。也記得黑狗淌著口沬,眼似寒星的怒吼。還有喉嚨的劇痛和慘遭重敗的恥辱,受傷的不只是身體,還有自尊,和初生之犢不畏虎的活現神氣。
這時,牠又記起沈杰,他想馴養牠,但牠不允許,在黑狗的口下,他撿起破絮般的亞克。牠不知道沈杰是動機為何,但他待牠的方式是自由的,是任其所好的,最重要的是似乎以心交換牠的忠誠,沈杰玩弄牠,但玩弄的態度彷彿是狗與狗之間的一種滲透著友情和善意的打架。牠承認沈杰為牠的主人,他們之間產生了不可思異的情誼,不用說出口,只用行動。世界上有千百萬隻狗,也有上億的人,而對亞克和沈杰而言,有意義的只有彼此。
這是甚麼的情感?彷彿水和鹽溶在一起密不可分,亞克不知道,牠只知沈杰是牠的「主人」,亦超越「主人」這兩字的涵意。
亞克聽到黑狗低不可聞的嗚叫,齒上發麻,彷彿從遠方傳來的頌章。生命的因子自動物的聲音和血液中宣示其壯大,這是間接的、更浩大、強而有力,振撼山河的能量。不只荒山野林中的獸,還有人。人直接承受了大自然賦予的強大力量,成為眾生中的大能者,創造東西如大自然創造生命。他們也是掠奪者,不只要自己的土地和食物,也要其他生物的土地,甚至生命,有時還間接改變了動物的生存模式。
城市是人造的,不只容納人,也容納其他生物。在城市中的野狗不同於無人涉足的山林間野狗,但牠們也夠粗豪。牠們撿人的食物吃,人丟棄的食物太多,使城市中野狗的「獵食」變為尋找棄宴。野狗要防避其他獵食者的狙擊,城市的野狗的敵人卻是比獅子花豹水牛更狡險強力的人──又或者是人的腦袋瓜──人的手腳在生活中逐漸退化,但腦子卻越來越靈光。生活的形式中純原始的運行摻進人工的東西,像兩個並存的細胞的其中一個慢慢分離,又融合在另一個細胞中。
亞克緊咬住的口漸漸在黑狗的扭動中滑出,牠的唾液成為了潤滑劑,一聲長號,雷光火石般的瞬間黑狗不但挺起四肢,還飛奔起來。牠的腰際還嵌住亞克,牠的速度驚人,七八秒己過百米。牠痛!在奔馳中,被亞克咬住,牙齒插進的部分像被捲進火堆的木柴,滋滋啪啪的燒灼。極力撕扯,有一層黑色的影子籠罩在黑狗的心頭。
亞克被黑狗拖曳著,但牠並沒有放開黑狗。牠絕不!牠的腦子思維已經定頓,空洞如被挖出所有果凍的杯子,又或是掏空內臟,徒有空殼的兔子標本。真空而沈默,沒有半刻動靜。只有出自身體每個存有遙遠本能的細胞基因直接對其肌肉關節神經發出命令。牠的肚子,左邊的腿與地上泥沙磨擦,碎石砸在牠的臉上,牠被棄置的像刀子一般鋒利的破罐子劃破皮毛,像千枝針管無情插入牠內臟。
黑狗被咬的部位,肌肉大塊的扯裂,如拔河的雙方用力拉扯,牠狺狺號叫,血泉似地流進亞克的嘴裏、臉上和空地的沙泥野草。牠又吼,發瘋發狂似惱恨纏身,眼光發紅,好像夜裏明燈,不只亮,還夾帶著幽森森光澤。牠跳,連帶亞克雙雙倆都劇烈撞在空地的圍板上。亞克悲鳴,奔跳的力量便牠的身體承受了強大的撞力,胸膉及肺部都似壓扁了,好像被挖土機一股作氣地輾下去。黑狗也呻吟,包含著狂怒的舌信和喘嗥,牠的腰腹在一下子內爆出大量鮮血,牠不顧一切要擺脫亞克,甚至於令自己傷勢加劇,牠的四肢撐起身體驕傲佇立,不給自己喘息機會的放手一搏,黑狗一撲,快速地按住亞克虛弱的身體,牠四腳朝天,腹部暴露在夜色裏。黑狗像巨石,壓迫得牠彷若窒息,空氣從牠的肺跑出來,像蜜蜂一湧而出。肚子是牠身體最脆弱的地方,柔軟、虛弱、不堪一擊。狗兒都知道打架時要抓緊地面,屹立不倒,能保持不跌倒便有機會取勝。但亞克的「機會」似乎離牠遠去。
黑狗的一口獠牙啃蝕亞克的頸部,只需深入一寸,便會像酥脆的餅乾一般「啪」一聲斷為二截,一命鳴呼。亞克不停呼叫、呻吟,扭動身體。亞克與黑狗四肢相接處彷彿被焊合了,從牠的喉嚨深處迴轉的吠聲,除了憤恨怨懟外,還升上了恐懼。被恨意壓下的恐懼洪汛驟起,面對死亡的感覺漸在心中悸動。
悶熱的風刮起空地的雜草,率率地響。亞克微弱得如螢火,牠感到頸子的骨頭格格作聲,快將碎成破片,劇痛久了反而不痛,牠看到天空黑沈沈,有甚麼將要擴張似地張牙舞爪。牠看見從雲端驀然露出月亮,一彎蛾眉,很快又被雲覆蓋。黑狗的肌肉瘦長而結實,狠咬之餘荷荷作聲。牠又看見月亮,牠記得在前一個月亮偶爾露面的夜裏,黑狗獠牙與恐懼肆意張狂的夜裏,牠被沈杰帶走了。在他的手猛地揮開黑狗的一刻,牠便認許了他。
路燈微光,照出了一個人影,不高,但強壯。他疾風也似地飛奔過來,好像在追逐甚麼似的。那麼焦躁、暴怒。沈杰的方方正正的臉在燈光下看起來彷彿猙獰了,蓬蓬怒怒。背光的臉有一潭暗影,好像月亮上月桂般的一團暗花,有一種陰陰沉沉的鬼魅似的魔法,或者倒可稱詛咒覆蓋。
他拿著一根棒子,發狠地朝黑狗劈頭打擊。黑狗吃了一棒,長嗥一聲跳開了亞克,牠翻了個身,緊緊鎖著沈杰的身影低吼、嗚叫,全身的毛像箭豬一般倒豎。牠盯著沈杰,彷彿受傷的野獸怨毒又無計可施。
沈杰向前衝,握著棒子的手青筋暴現,他一把棒子驃悍地一股腦打向黑狗,發出拳手重擊沙包的聲音。黑狗反擊,躍起欲咬,又被沈杰一擊打下。黑狗後退,怒恨得肌肉都鼓漲堅實。牠向亞克吠叫了聲,似是威脅,牠又向沈杰咆哮。他大喝,叱著,黑狗又退。沈杰舉起棒子欲打,牠繼續後退著。
黑狗不怕人,卻怕人的武器。赤手空拳的人很弱,沒有尖銳的獠牙,沒有蓄滿力量的肌肉,反射神經又鈍又慢,皮膚細細嫩嫩。他們不堪一擊,他們只有大型的腦袋。他們用腦袋製造出棒子等武器,當他們手拿這些武器,便立刻強了起來,好像無可匹敵的獅子。黑狗吃過人類的虧,學懂不去招惹手握武器的人。牠憤地號叫,不甘不願的扭頭就跑,漸漸離開。牠不用殺死亞克,何必呢?牠勝了,而亞克只是眾多挑戰者中的其中一個──顯然亞克比較強,但,成敗擺在眼前啊!燈光拉長了牠的影子,好像附身的怨靈,伸出爪子慢慢揮別,使人心寒哆嗦。
急風抄起一地淒寒,吹起亞克的吠叫,細細小小得連自己都難以致信。牠神態散渙。沈杰抱起了亞克,心如擂鼓,小心翼翼地彷彿抱住的是一具玻璃。他撫摸著亞克的傷痕,快步離開空地。
他低聲地對亞克說,有著無比的無奈,哽咽了半個喉頭:「你這東西,太屈強吧!硬是要招惹那隻狗。」
亞克睜著牠的眼,忍著痛,嗚咽了一聲。亞克感到生命的微弱,牠的頸子差點便要斷成二截。牠會死嗎?亞克知道自己傷勢嚴重,牠會死嗎?死亡的恐懼籠罩──不、不、不,牠不會就此死去,因為牠是亞克,牠不同於軟綿綿的小乖狗。牠的生命是強韌的、野生的,未因飼養而變得軟弱。牠不會死,不要死!沈杰啊!牠的主人!
沈杰皺起眉頭跑了起來,但仍穩定地擁住亞克。牠的傷要趕緊弄一弄,不然可會要命。亞克的血沾上他的衣服,好像朵朵紅花。
他咬牙,心頭酸楚,有一根針在他的心頭刺著,又說:「這下子你可如願了吧。亞克。」
沈杰知道亞克本是野狗,牠的心裏有一團火,縱使成了家犬,這點火卻並未澆滅,這是存在於亞克心裏的種子,偶爾冒出頭來。是否每一隻狗都存在著回歸野外的心?又或者,牠們只是在人類的驅使下才融入人群?沈杰不知道,也不理解。他慌忙地瞥了空地一眼,腦中有一些模糊的東西閃過。
他搖搖頭,把所有思緒拋諸腦後,快步跑著。
零晨三時,人正好夢,時間已過,黑狗已離,一切都飄飄盪盪。遠處正傳來細小的喘氣和步履聲。
風不定,人物靜,高樓幢幢,街燈閃爍了一下。深巷裏有影子晃動,這是甚麼?彷彿在心裏打了個突。忽地狗吠聲難耐,好像遠處的召喚,又像廣野鬱林中的一句回音,千百萬年遺下了一聲長嘆……
<完>
(在作者同意下轉載)

台長: LE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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