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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文化：真假周星馳 ── 大陸的無厘頭詮釋如何誤讀周星馳的愛情觀 >
[陳榆]
「電影中有了周星馳之後，觀眾就忘了一切。不論他扮演的是甚麼角色，也不管搭配者是誰，都是綠葉，只為襯著紅花更艷！至於銀幕上沒有『出現』的部份：導演、編劇、攝影……無論大小，似乎都不再重要。」
──王瑋（註一）
王瑋的講法沒有錯，然而當影迷過度詮釋周星馳時，那就遠遠超過了作者論的探討，反而進入了星迷（stardom）的文化研究（註二）。我從未看過那麼多誤讀周星馳愛情的網站與作品（註三），因為當他們講《西遊記》，他們講的是周星馳而不是導演劉鎮偉（編劇技安也就是劉本人）。當他們講周星馳在《西遊記》的浪漫，但他們卻忽略周星馳真實的愛情觀根本就是殘廢的（handicapped）。本文試就大陸影迷在作者已死的閱讀氛圍中，替真實的周星馳進行還原手術。
【「茄哩啡」的愛】
很多人說周星馳是後現代「無厘頭」的掌門人，可是，萬變不離其中，他講的其實是「無厘頭」的「茄哩啡」哲學（「茄哩啡」是臨時演員的俗寫，代表無位置、無用、受壓迫、隨時可被取替的狀態）。先講周星馳的《大內密探零零發》，因為這是他脫離王晶（他是《大內密探零零發》的監製）風格的自編自導自演之作，亦是探討兩性關係最健康的原點（註四）。「茄哩啡」哲學首見於《國產凌凌漆》，若果《喜劇之王》與《少林足球》分別是這種「茄哩啡」哲學的宣信（apology）與實踐（praxis），那麼《大內密探零零發》就是這種「茄哩啡」哲學中最有系統的原型（proto-type）（註五）。這點非常重要，因為周星馳的愛情觀跟這種「茄哩啡」哲學有莫大的關係。從《大內密探零零發》一片，我們可以發現周星馳的愛情觀基本上是這種「茄哩啡」哲學的孿生姊妹。
周星馳電影處處流露的不單是後現代電影中的「無厘頭」題旨──剪貼與拼湊，更是在這些「無厘頭」的題旨背後那種對自憐／自虐的「茄哩啡」哲學的眷戀。周星馳飾演的零零發是大內侍衛保龍一族中武功最差的一位。按皇帝（張達明飾）的講法：「好端端給你做大夫來掩飾身份，你偏偏挑了婦科，你說你多沒出息！」「沒出息」成為周星馳電影主角的標纖，這種「茄哩啡」雖然犯眾憎，卻成了每套周星馳電影賣座的藥引，因為它引發了觀眾被虐、被壓迫心理的深層結構。然而，周星馳主要目的不是要暴露人性的弱點，他在這種受虐的心理中還加入了人類潛在的「一團火」，按《少林足球》加長版的補遺──這團火不單是受虐的怒火，更是人的天才（talent）。（相信大家還記得在〔甜在心饅頭店〕門前，豬肉佬說他的夢想就是舞蹈家，然後跟周星馳等一同起舞就是一例。）
在《大內密探零零發》一片，零零發這個大夫就是一個不被重視的發明家。可，這個發明家卻能藉著他的發明，在一次又一次的危機中為落難皇帝化險為夷。雖然，零零發不懂武功，不過，跟《功夫》的結局一樣，周星馳還是被安排一種外來的力量打通了任督二脈，最後成為絕世高手（《功夫》是被火雲邪神打通，而《大內密探零零發》則是被電擊）。在這裡，我們可以發現周星馳的「茄哩啡」哲學隱含了「天才／白痴」的混合體，《少林足球》的一眾弟子就是「茄哩啡」的典型，到了《功夫》，周星馳舊調重彈，七十二家房客其實都是臥虎藏龍的武林高手。然而，這種偽裝的天才是在一個獨特的情景下才被發掘出來的。
天才的催生劑就是愛情，《大內密探零零發》講的就是這種愛情。零零發的老婆是嘉玲姐，她在房中替零零發按摩時有以下的調侃：
「你傻了吧！這樣也中！」
「我不傻怎襯得你能幹呢？」
「別老是誇獎我好不好！」
「你是能幹嘛！」
「誰說的？」
「我說的。」
「貴姓名呢？」
「嘉玲姐。」
「你是誰呀，閣下？」
「你老婆！」
「去！」
「去！」
「你別罵我！」
「你罵我，我一定會反擊的。」
「現在全世界只有你讚我有屁用咩？」
「我管它有沒有用，我就是覺得你能幹嘛！你能幹我就讚你咯！」
「你不知道我在幹甚麼！」
「那麼你想講甚麼呀！」
「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在外面幹甚麼？我在外面多辛苦你知道麼？」
「對呀！你老是在外面我真的不知道你在幹甚麼！我祇相信你幹的是好事！誰開罪你了，你去罵那個人，你不要拿我來出氣呀！」
「我跟你熟嘛！」
「我就好欺負呀！」
「不怕坦白說，沒錯！」
「所以你就……」
「就找你出氣了。Yeah。不服氣呀，走呀！」
此時，嘉玲姐走出了房間，過了一陣，零零發把她抓回來：
「怎麼你知道我又躲在桌子底下。」
「你每次都躲在桌子底下，我有甚麼辦法不知道你又躲在桌底下面呢？你試試用腦想一下，找一個新鮮點的地方來躲嘛！就當給我一點點新鮮感好不好？」
「我不躲在桌底下，我擔心你找不到我嘛！」
「呀…！我受不了你啦！你別這樣，當我求求你，幫幫忙吧！你不要這樣，麻煩你！」
「我也是血肉之軀呀，你老是罵我，我受不了多少次呀！」
「受不了就走吧！」
「我先去洗澡！」
「你走呀！我叫你走呀！」
「你肚子餓不餓。我給你煮個麵好不好？」
這段對白是周星馳探討兩性關係最正常、寫得最好的一段。說《大內密探零零發》是周星馳愛情觀的原型，不僅是女主角嘉玲姐（劉嘉玲飾）的容貌是最美的（往後的都是被醜化了的女主角），也是周星馳唯一一次將兩性關係放在夫妻關係來處理的。從上面的對白，我們見到周星馳對愛情有以下幾點觀察：
1. 老公在老婆眼中是英雄的典型：嘉玲姐讚零零發「叻」，不是浮誇之言，因為嘉玲姐見到零零發為她造了很多有助處理家務的發明，她覺得老公是愛她的；
2. 女人是很蠢的：在愛的大前提下，嘉玲姐每次都躲在桌底下，就是希望零零發找到她；
3. 老婆對老公絕對信任：雖然嘉玲姐不知道零零發在外面幹甚麼，但她堅信零零發做的一定是好事；
4. 老公找老婆出氣是天經地義的事：零零發說就是因為「跟你熟」，所以找老婆來出氣；
5. 老公發脾氣，最後還是要老婆去遷就的：嘉玲姐再次被零零發責罵後，最後在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下，收起脾氣，掉轉頭為這個衝突主動解窘。
《大內密探零零發》的女性形象是周星馳眾電影中最健康的，因為我們可以發現當皇帝要求零零發替他到慧賢雅敘找美女的時候，湧出來的後宮佳麗是多麼恐怖。就在這群雌粥粥之中，我們見到的嘉玲姐就更加秀外慧中了。當零零發替皇帝解困後，皇帝的衣飾被嘉玲姐取笑一番，最後還加上一句：「很有內涵。」而零零發的回應是：「她，真的很好。」這是眾多周星馳電影中極少對女性正面的描繪。
而最重要的註腳想必是，當皇帝賞賜一粒稀世明珠給零零發，再轉送嘉玲姐的時候，嘉玲姐發狂走了一陣向零零發講了一句：「老公我愛你！」而零零發亦回應了一句：「老婆，我愛你一生一世！」《大內密探零零發》是眾多周星馳自編自導自演的電影中唯一一部有講「我愛你」的電影，也是唯一一部放在夫妻關係上面講的。
【愛的嬗變】
周星馳自《大內密探零零發》後，女主角開始變醜了，地位更見低微，連最近《功夫》的黃聖依也淪為啞巴（註六，另參圖表（一））。周星馳喜愛醜化女主角是公認的事實，基本上，戲中的女角都會被周星馳蹂躪一番。《食神》的火雞為偶像食神的單張被撕掉而反抗，最後因傷及三叉神經而破相。《少林足球》的亞美也不遑多樣，裝置後的恐怖被周星馳揶揄：「你嚇我唔倒的！」
按周星馳在兩片結局的舖排，我們可以肯定周星馳還是喜歡美女吧，因為火雞和亞美最後的容貌是愈變愈美（註七）。然而，我們得留意兩部電影中同有一段女主角向周星馳求愛的情節──火雞走上大陸要求食神替他畫個心，另一邊廂，亞美問金剛腿：「這是愛情嗎？」在兩個醜八怪的哀求下，周星馳的答覆自是否定的。雖然，《喜劇之王》跟上面求愛的情節有少許不同，不過當柳飄飄為尹天愁而不肯應召，招致毒打，杜娟兒（莫文尉飾）在記者招待會問周星馳有沒有女朋友，跟柳飄飄上過床的他還是斬釘截鐵的說：「我沒有女朋友。」情節基本上是跟《食神》和《少林足球》一致的。
周星馳是想堂而皇之地在他的電影指出只有靚女在結局中才能跟才子共諧連理嗎？而《喜劇之王》是例外嗎？不，只是尹天愁在戲中做不到男主角，最後還是打回原型，在社區中心做男主角。至此，周星馳似乎要將一個更恐怖的事實告訴我們：他不單要美女，他更明白木門配木門，竹門配竹門的道理，結果，「茄里啡」還是配舞女比較妥當（註八）。
pic: Stephen @ Cannes. KFH MTV Party. 2005.05.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