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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識堂本剛之後，就被帶壞了。

常常哭，為自己哭。

總是坐在下班的公車上，看著窗外，聽著音樂，想著事情，就哭了出來。

默默的，一點聲音也沒有，眼淚就會自動流出來。

有時甚至一點前兆也沒有，自然得就像水倒滿了所以溢出來一樣。

當一個人已經經歷太多傷心的事、太多值得哭泣的事之後，就會覺得那些也沒什麼好痛苦的，然後就會想為自己哭，單純為自己哭。

因為能為我哭的人太少了。

 

前陣子，在弄新系列的書時，被老闆說了：「妳膽子太小了。」

我受到了衝擊，不是因為沮喪，而是因為，雖然我一直知道自己是個膽小鬼，但他似乎是第一個這樣直接對我說的人。

我明明知道一旦開始逃，就會永無止盡的逃下去。

我明明知道這個真理，卻常常在不知所措或痛苦的當下，想要逃。

家庭上是這樣、感情上是這樣，最糟糕的是，我開始發現我連工作上也這樣。

這對一向自詡為工作狂的我來說，簡直是進退維谷的情況。

我在無法處理危機的當下，只想逃。

因為我總覺得我無法承擔。

 

我之前曾跟妹妹談話時，分析過我們的處境。

首先，我們是在言語暴力的環境下長大的。我因此總是害怕與人發生糾紛，所以總是委屈順從，從來不敢為自己爭什麼。

這不是指我爸媽對我們罵過什麼，不，他們從不，其實，目前看來他們除了控制欲稍大以外，甚至可以稱得上是相當好的父母。只是，他們很少是一對好夫妻。

在我的記憶以來，兩人就是分床睡的，且從來是吵架的時間多於其他和平共處的時候。

然後，就如同我寫過的文章裡所描述的，小時候我會帶著娃娃或妹妹，在他們吵架時躲進黑暗的衣櫃裡，企圖將一切隔絕。

懂事後，我就開始躲進書裡、故事裡，再大一點後，我就用放大音量的音樂蓋過那些。

我因此熱愛音樂、熱愛藝文活動，因為只有那裡才是我的桃花源。

我因此念了中文系、渴望成為編輯。

某一部分原因是想對書籍報恩吧？另一部分原因則是抱持著理想吧？

但是，理想持續在消磨中。

而，因為我已經過了二十五，看到的東西開始不一樣，就覺得，理想消磨也無所謂了……要嘛同流合污一起沈淪，要嘛轉換跑道重新開始，但很可能到頭來也是一樣。

 

再來，這點是跟我很要好的表哥表姊們也無法理解的一點吧。

我們家老是在失去。失去家人。失去同住的家人。甚至我也因此失去朋友。

與我們同住、非常愛我的外公，在我大約三年級時，因車禍過世。

那天，他本來要帶我去散步，結果我似乎決定要跟那時很要好的女同學家玩，所以沒有跟他去。

而他就在一個人出門的情況下，在家附近被車撞了。

事後，我一直隱隱約約記得，母親跟其他家人，曾因此怨恨過。

他們覺得，要是那天我跟外公出門，他就會因為小心我，而不會出這種事。

然後，母親開始有意無意的，斷絕我跟那位當時很要好的朋友的來往。

 

……我其實可以理解他們因為悲痛而產生的這種情緒。

但回想起來，我常常覺得對不起那位好友。

那時那個九歲的女孩，恐怕不能理解為什麼好友突然跟她減少了接觸吧？

 

而下意識的，或者是我媽下意識的阻止，之後我幾乎不會再到朋友家玩，也很少招待朋友來家裡。

 

之後，跟我們同住的小舅舅結婚，我們迎來了新的家人。

過了幾年，兩人離婚，小舅媽離開。

我大學時，小舅舅上吊自殺。

再過了幾年，在我小學五年級時，因小舅媽而來到我們家的老狗，因病過世。

然後，同住的外婆因病重，住進安養院。

 

……我所珍愛的……為什麼老是留不住？

 

有時候，我覺得自己的外部非常平靜，而內在的某個部分卻在持續崩毀。

我覺得自己好像變成了兩個，一個我在深淵裡哭喊掙扎，另一個我卻冷眼旁觀，不，或許她不是冷眼旁觀，她只是太過無能為力，而理智的那個她知道，那部分的自己確實已經無可救藥，於是只能看著。

如今，我光是在想我是誰，都能為此痛切哭泣。

 

最後，儘管是這樣的我，非常渴望愛的我，卻可以稱得上是一個愛的無能者。

因為十三歲前，兩次差點被誘拐，長大後，更碰到好幾次性騷擾，高中念的則是女校。

所以，我具有輕微的異性恐懼症，而且，對於跟女人在一起，我也稱不上排斥，甚至喜歡過女人。

 

幾次懵懵懂懂的暗戀，全以失敗收場。

從此我更退縮了，再也不敢輕易示愛，害怕成為別人的笑柄。

於是乾脆連曖昧遊戲也不玩。

我終於也發現，我無法，信任人了。

甚至，拼命逃避著。

明明覺得這幾年在電視上說著「已經忘記喜歡、愛這種心情」的堂本光一好可憐，可是我發現，自己也忘了。

我已經不知道怎麼去喜歡一個人了，就像光一說的，年輕時期那種衝動的、毫無道理的，能夠輕易察覺「啊、我喜歡這個人」的心情，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想我終於相信，孟姜女能哭倒長城。

因為當失去了所有可以哭泣的理由，我就只能為自己流淚。

而為了自己，我就有流不盡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