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之後，妳還記得曾有那麼一個夜晚。
男孩讓你坐在他的身後，往前疾馳。妳的手環在身後，抓住摩托車上的把手，沒有放在他的腰際。偶爾妳一手扯著他外套的衣袖，讓夜風閒閒地滑過身側，滑過耳際。那是一個彷彿有著黯淡月光的夜晚，也許有幾點星光在夜裡閃綴著，寂靜無聲遙遠億萬光年之外無聲的訊號。東岸小城的夜非常寂靜，天地之間，傳來的聲響都消沈在摩托車的引擎聲裡，季節是初秋，或許更冷一點。白天總是秋老虎的陽光肆虐，風吹起來跟陽光一樣不饒人似地，到了夜晚就完全沈寂下來，剩下涼意，更涼一點，隨著夜降臨。
無所事事的夜裡，你們閒閒地在小城的腹地晃蕩。駛進蜿蜒的小路，四周都是長草與沒人照管的荒地，草長長的肆虐，與白天的陽光一樣，抽長出白色的穗花。你知道，那時，已經是芒花的季節了。一路行來都沒有路燈，雖然你們對這條日日行走的小路非常熟悉，到了夜裡還是不免覺得黑暗無聲地駭人。
可是妳不害怕。在後座讓思緒隨著風飛，看著眼前彎彎的腰背，好像有歌聲輕輕唱起來。男孩一直沈默著，與平常不同的沈默，一路都沒說話。
駛進小路之後，就著黯淡的月光，他陡然把摩托車燈熄掉，一時之間，原本照看的光束消失在小路的盡頭，黑夜無聲地更深一點降下來，蟲鳴聲突然明顯起來，原本黑暗的小路這下更暗了，小小路上只能藉著柏油路上反光白線描繪出的線條，判斷與路邊荒地草叢的距離，一時之間像是只能憑著直覺前進。妳不解，只是將自己的身子略側稍稍往前靠，好能聽見他沈默之中沒說出的話，許多年之後，妳才知道自己當時以為聽懂了，卻原來一直都沒聽懂過。
「來到東岸的日子，就好像是，關掉摩托車燈走在黑夜裡的小路一樣。」他說，慢下速度，稍稍轉頭，用比平日略略深沈的聲音對身後的妳說。
一時之間妳沒有回話，放風飛的思緒回到他的身後，看著他略略轉側的背影，深深吸一口氣，將這句話隨同當晚的夜風、夜裡星光的頻率、他的聲息一起吸進肺裡，穿過肺濾泡，進入蜿蜒的心靈暗室，安放在某一個角落裡。
當時妳以為那是怎樣一種徬徨。沒有光照的小路，只能看見路面上反光白線的路線，彷彿閉上眼睛，一路摸索著月光前進，但是，那是多麼遙遠的光源啊，我們怎麼知道那光源指示的前路，會是哪一種模樣？
暗夜行路，用的是怎樣一種心情與力氣？妳已經忘了。只記得沁涼的夜風中，被妳隨同夜晚吸進肺裡的那句話，還有，說這句話時，那個暗暗向妳轉過身的微小暗影。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