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w to disappear completely？】
終於有那麼一天，連我這種沒有辦法把話說清楚的人
都開始寫這樣的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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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我的朋友消失了。
我們走出電影院的時候，我的手機響了起來，匆匆忙忙地把包包打開接
電話；因為收訊的關係，我走近窗戶邊。
他看了我一眼，意思似乎是他會在原地等我，我繼續講電話－－
那是個接近午夜的時間。
掛掉電話，我轉身，我看見，他消失了。
不是像電影演的那樣「唰－－」一聲就不見了喔，而是他的「影像」
（這個詞正確嗎？或許我應該說是他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現實
映入我眼中的影子）模糊且搖晃，在那短短地一瞬間，他消失了。我親
眼看見他模糊掉了－－像是電視收訊不良時出現的混雜圖案，在那我不
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的剎那，他又回來了。
好，我的表達能力真的很差。那麼我再重述一次：看完電影的午夜我的
手機響我接了電話我轉身他消失他又回來了。
他一貫地用他溫柔的語調問我覺得電影如何如何。我很肯定在那無以名狀
的神秘時刻裡，他一定曾經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然後在我還來不及驚訝的時候，他又回到這個地方。
他的表情像是剛剛做完了跨越數十億光年遙遠星系的旅行，臉上掛著千歲
的蒼老。事實上他的臉沒有改變，但我就是看得出來。
但是我很清楚他隱瞞了我那件事：他剛剛叛逃到另外一個世界的秘密。
他現在的笑臉只是個偽裝而已。
我們邊走邊聊，電梯打開關上打開，我看了看午夜的街道悲傷而寂寥。
他仍然像過去一樣滔滔不絕，我坐上他的機車。
坐在後座，這個略帶寒意的夜裡，我只看得見他的安全帽和外套。
我們不停地交換意見關於剛剛的那三部電影，『其後就是一個下午
的激辯，諸般不潔的顯示。』
我在猶豫要不要追問他剛剛到底去了哪裡。
為什麼他要瞞著我獨自一個人去遠方旅行呢？即使在我看來只是如此
短暫的消逝，說不定他抓準了時間點、在歷經數世紀的人生之後，他安然
無恙地出現在我面前－－『妳也在這裡嗎？』
他雖然喜歡開玩笑（而且大部分時候他的幽默感很奇特），看起來好像對
什麼事情都不在乎，但是我讀他的文章時，總是能察覺那深沉的憂傷。
抓著後座的把手，我和他還不是那種關係。
他的脖子，從這個方向我唯一看得見的皮膚，泛出淡淡的藍。
（請各位不要擔心。因為今天的說故事人是我，所以等一下絕對不會出現
載我回家的那個男人突然長出鱗片和鰓，變成半魚人的故事。）
我不知道怎麼說耶。但是我知道他已經不一樣了－－
他被那個我不知道是什麼影響著，在他的身邊漾著異樣的氛圍。
他載我回到家的時候，我們互道晚安。
連續看了三部電影的關係，我累壞了。洗完澡，倒在床上我想著這件事。
「他已經不是昨天那個他了。在我接起電話的那一刻，我所熟悉的他就
消失了。後來出現的那個，載我回來的男人只是個技巧高明的偽裝者。」
如果他在橫跨星河的旅途中和別人交換了身分，那麼他現在又在哪裡呢？
又或者這一切只是我的幻想－－他沒有消失再回來、他沒有變成其他人、
他的周圍沒有淺藍色的氣息……。
我清楚地感覺到我們之間產生了難以言敘的感覺。
那是什麼呢？我不打算現在就把它釐清；我好累，我闔上雙眼。
2
我的朋友消失了。
在那個夜晚之後，我們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沒有交談－－我們都要準備考試，他住的地方離這裡要兩個小時的車程，除非事先約好，否則我們不太有機會碰面。
我收到了一封信。是他寄來的。
拆開信封，掉出信紙和一把鑰匙，空白的信紙和一把銀色，方形握把，柄的部分是圓柱形狀的鑰匙。
疑惑了很久，我實在想不出來他這樣做到底有什麼用意，於是我如同
往常一般洗了澡，睡前上網看看文章；就在這個時候我聽見門外有奇怪
的聲響。
破碎且紊亂的聲音，彷彿試著集中卻徒勞無功的旋律。
這怎麼可能呢，我住的地方又不是在一樓，門外也只有走廊；這麼
晚了也沒有人會把音樂開得這麼大聲，更何況那聲音聽起來不像是
普通的音樂。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時鐘，十一點二十分。
是惡作劇嗎？我看著門把，猶豫要不要一探究竟…
我緩慢地轉動門把，將身體的右側貼近門板，小心翼翼地把門打開。
映入眼中的是從未見過的景象。
我驚訝地，獃了半晌－－原來應該看得到的，對面房客的房門、燈光
昏暗且老舊的牆壁與走廊、我門口的鞋櫃……全部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灰藍色，扭曲和狹長的走道。
那是極不自然的扭曲法，像是麻花捲和滑水道的綜合（我也覺得這個
比喻很難理解或想像，可是這是我的極限了，真抱歉。）我隨即把門
關上，整個身體靠在門上，心裡想著：「我太累了嗎？」「怎麼會出
現這種幻覺呢？」
剛剛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背上傳來鋼鐵的門，冰冷的溫度讓我知道這扇門是確實地存在著。
那門的外面呢？那到底是什麼？
我走到桌前拿起手機，想找人幫忙（或許我只是想確定現實與幻覺
的界線）－－手機的收訊是零格。我幾乎在同一時間搖晃了滑鼠，
讓螢幕保護程式變成我所熟悉的MSN或Skype，至少要找到一個人說話
－－
螢幕消失了。只看見「沒有訊號輸入」的字樣，電腦也沒有任何回應。
我真的很害怕，拿起電話差點按下119；我唯一聽得見的是沉默的聲響。
冷靜下來。
如果是停電呢？不對，那為什麼房間的燈還亮著？
我坐下來，靠在床旁。我抱起小熊，極力想要鎮定。
思緒一片混亂。
首先、今天不是愚人節，我認識的朋友也沒有人會開這種玩笑。
那怎麼可能電話、電腦和手機同時失效？
我抱著小熊，習慣性地看了時鐘，十一點二十分。
咦，十一點二十分？我記得明明剛剛看也是這個時間。
難道…我打開窗戶，看見了樓下不認識的男孩，像雕像一樣站著。
巷子裡有兩台機車、一輛汽車經過；但是它們都是靜止的。
有如畫面停格一般，沒有半點聲音；車燈的光線凝結在空中。
我知道我的推論是正確的…
時間停住了。
3
那麼，時間是從什麼時候停止的呢？又是什麼原因讓它停住？
在思考這個問題的時候，我看見桌上雪白的信封和鑰匙。
一定和朋友寄來的白紙（信？）有關。
我不知道，也無從猜測到底時間的暫停有什麼涵義，但是我知道必須要
做點什麼。不得不相信，如果我就這樣待在房間裡，很可能我會永遠被
困在這個時間的縫隙中。
於是我拿起鑰匙塞進牛仔褲口袋，站起來走到門前。
我深吸了一口氣。轉動把手，打開門。
沒有氣味也沒有聲音，我踩在那奇怪的，狹長的通道「地面」上。
只能辨識出大概的方向，而那牆壁像是把藍色、黑色和灰色的黏土
揉在一起再反覆搓揉的顏色。踩在那極不自然的物質之上，沒有任何腳步
聲或回響；感覺自己不像是在走路；反而像是漂浮在什麼液體上面。
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多描述這個奇異的走道；但是我通常只記得對事物的
感覺；非常不自然。像是…呃，建在一萬兩千公尺深的海溝中的隧道？
我知道這很難想像，但目前的狀況就是如此。
遠方有微弱的光線，我一步步地往前走。
４
我停在一扇門前。木造，品味良好的門；上面貼了張男模特兒的海報。
這是隧道，這個奇異空間的盡頭。週遭沒有半點聲音。所有的所有都被
吸進海綿中式的寂靜法。是女性的第六感吧，我拿出鑰匙插入那門鎖。
我打開門，是個長方形的房間。書桌、電腦、音響、CD和CD架、兩個大
書櫃、床…。他坐在桌子前面，看著電腦螢幕；右手邊是兩扇大落地窗
，而在那玻璃上看不見我自己的倒影。
我的存在方式好像和這個房間…不同？總之，他沒有發現我開門進來這
件事。為了確定我是不是還活著，我捏了自己的臉頰
－－好痛。真是個笨方法。
我坐在床上，看他在做些什麼。他看起來很苦惱，拿著筆，桌上的杯子
裝了熱水，寫滿了一張又一張的信紙；就在這個時候，我看見了－－我
親眼看見他的人的顏色變淡了－－像是褪色的海報那樣，存在感變得微
弱；更好的比喻是霓虹燈那樣閃爍不定。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之後顏色才回復正常，比較像個確實活著的人；為什麼
會發生這種事呢？我很想開口問他，但是我知道他聽不見我的聲音；因為
他根本不知道我在這裡。他寫著寫著突然停筆，像是思緒被打斷一般靜止
不動。
他握住滑鼠，開啟文件夾中的一張圖片檔案。
……那是我的照片。
從我這個角度看不見他的表情。是期待？是難過？是哀傷？
我站起來，試著告訴他「我就在這裡」－－但是太遲了－－
他維持坐姿，手中的筆滑落，徹底消失了。
不是像電影演的那樣「唰－－」一聲就不見了喔，而是他的「影像」
（這個詞正確嗎？或許我應該說是他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這個現實
映入我眼中的影子）模糊且搖晃，在那短短的一剎那，他消失了。
我親眼看見他消失－－
在下一個瞬間，這個長方形的房間的一切都開始氣化。
從天花板開始出現圓形泡沫狀的破洞，延伸到牆壁、書櫃、電腦…
就像是無數個透明純白的氣球飛昇到空中，這個房間被侵蝕，消失。
我呢？
發生得太快，等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就站在我房間裡，門前。
我還來不及去整理，組織剛剛發生的事情的時候，那些信紙－－
那些原本空白的信紙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字。
5
以下是信的內容：
「我不知道要怎麼開頭，真抱歉。就稱呼「妳」吧。
那麼接下來就直截了當地切入主題：其實，我一直在等待
契機的發生。
那個夜晚，我在妳家門外的走道上，微弱的燈光下讀著【挪威的森林】，
聽到可能是不知道誰在放的”Creep”，我覺得這個場景不可思議地
戲劇化。…太不真實了。也是那時候，我第一次意識到我消失的必然性。
兩個人能夠認識，是藉由許多看似不相關的媒介串連而成。
而這些浮動如氣泡的因素若是一個一個蒸發的話，也意味著聯繫的斷裂。
（如果用比較淺顯易懂的辭彙，那就是「緣分」吧？）
。。。。。。。 ‧‧‧‧‧‧
換句話說，就是「我一定會消失」這件事的確認。
這個預感以現實的方式降臨在我的生活裡。
一開始是周遭的東西突然不見，至於什麼東西不見我也說不出來；
因為在那之後我的記憶漸漸地變得支離破碎，我忘記了很多很多
我曾經記得的東西。
其次是失去了對時間的感覺，或者說是「活著」的實際感受。
這個世界對我來說只是某人打造的壯麗幻覺，我也是幻影的一部分。
只有透過吃飯或以筆記下日期這些動作，我才體會到時間的流動。
當我的顏色變得忽明忽暗，像個壞掉的電視機的時候，我自己知道這是
個徵兆…
所以，這樣下去就是消失蔓延到跟我有關的所有東西，最後是我的消失。
我想這是很合情合理的推測。
－－不過那也沒有關係。畢竟我的歪斜是註定的事，沒辦法。
請妳（雖然我不知道會不會）不要因此而感到消沉或灰心，不過是消失
而已嘛，別在意。
那就先這樣吧。」
6
我的視線變得模糊，信紙沾濕了。
MSN不熟的人丟了訊息過來，時鐘滴答滴答地走著；
手機響起，是我熟悉的他。
『喂？』
『妳最近怎麼樣？還好嗎？』
『還好。只是……』
『？』
『沒什麼，只是個朋友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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