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鴿子是大二下學期轉來班上的插班生。

那時的他頂著一個大光頭，卻留了個山羊鬍，
身材高大，筆法卻很細，能畫出相當精緻的素描。
在我們這種藝術系上奇怪的人不少，他並不算是很特別，
只是他說話的時候喉嚨會發出〝咕嚕〞的聲音，
之後有人就開始戲稱他〝鴿子〞，他似乎不以為意，
漸漸地〝鴿子〞就成了他的綽號。

鴿子算是蠻安靜的人，不太常說話，但是個性很溫和，
討論作品時也相當認真，和同學們相處也沒什麼爭執，
只是，大家卻很少找他一起出遊或是聚餐，
甚至在閒聊時的話題中都很少談論到他；
有一次跟幾個同學熬夜趕作業時決定針對他好好地評論一番，
結果不知不覺話題竟然轉到別人身上而我們都沒察覺，
不知道是我們刻意忽略他，還是他天生有種被忽略的能力，
總之，在大四上學期結束時，我還沒有跟他單獨對話過的印象。

然而，在大四下學期開學後的第三個星期六的下午，
鴿子卻坐在我旁邊一起喝著啤酒。

那天下午原本預定要佈置畢業展的場地，結果一場大雨打亂了所有的行程，
同學們眼見雨勢短時間沒有停歇的跡象，也就一哄而散各自去找樂子。
我把該整理的工具都收拾妥當後，拿著原本準備好的點心走到校舍頂樓。
頂樓那裡有之前空間設計系做的實驗性景觀，
幾片大落地玻璃跟鐵架隔成了數個小閣樓挺有氣氛，
我想趁著假日又下雨沒人在那，裝裝憂鬱胡亂寫寫畫畫也不錯，
才一上樓，就看到鴿子已經坐在那裡了。

對於我的出現，鴿子沒什麼太大反應，只是盯著我看，
我也不好立刻掉頭走開，於是上前打了招呼，
鴿子把他旁邊一堆書本畫筆騰開，遞了罐啤酒給我，
我也把帶來的點心打開，兩個人就這樣喝著啤酒吃著點心，
然後依舊沒說話。

就在一陣雷聲過後，鴿子開口說話了。

「我的祖籍在湖南長沙（咕嚕），但是祖先卻算是大陸北方人.....」

沒來由的一句話，我只能以「喔」的一聲做了回應。

鴿子接著又說：「爺爺在過世前一年說了一個故事，跟我的祖先有關。」

「我的祖先是春秋時的楚人，是位朝廷官員，為了躲避秦朝的暴政，
私下煽動部屬奪取了軍用備糧（咕嚕），然後帶領著自己的村人連夜潛逃，
數百人一路逃到現在的湖南，終於在非常隱密的山林裡找到了落腳處，
為了怕被找到，還將進出的山口封死，以絕後患。」

「就這樣，村民就隱居在那，自給自足平和安樂不知年歲地過了數代時光。」

「有一天，忽然闖入了一個人，自稱是個漁夫，因為迷路找到了這兒，
村民們一問之下，才知暴秦已亡，天下世局早已換代改朝；好奇心驅使下，
村民們一個接一個地邀請漁夫到家中作客（咕嚕），詳細詢問著一切來由。
漁夫在酒醉飯飽後自然加油添醋地形容花花世界的景象，
讓這些未曾經歷世事的村民聽得目瞪口呆欣羨不已。」

「送走漁夫後，村裡不時的議論紛紛，人心開始浮動，不得已，
當時的長老們招開了會議，討論未來去留。村民們的意見大致分成兩派，
一派鼓動回到世間，一派堅持繼續留下。由於最初村民們都有立誓，
除非所有人都同意（咕嚕），否則不允許任何理由擅自單獨離開，
所以想要離去的那一派只能拉攏誘惑尋求支持。」

「一直堅持重回世間的是當時帶領大家的祖先的子孫（咕嚕），
他不停地勸說煽動，不停地製造不安，這中間，其實有個祕密；
當初祖先除了奪取軍糧外，還盜藏了數百兩黃金以備不時之需，
找到隱居地後這些錢自然無用，也就裝箱封埋住了，
而這個祕密當然也只有祖先跟他的子孫知道（咕嚕）。」

「雖然他不停的煽動，但是決定留下的村民愈來愈多了，
眼看希望愈來愈渺茫，他只好悻悻然的回家。
但是，貪婪之火已燃，慾望炙熱難耐，幾夜的輾轉難眠後，
他決定私自離開（咕嚕），踏上先輩的逃亡之路。
他想循著漁夫的路線出去，開始與子女合力在夜間偷偷建造舟船，
並且一點一點的搬運黃金。」

「雖然他計畫的很周密，但是，長時間的作息不正常自然引來側目，
周遭鄰居關心之餘也多所猜疑，他知道時間不多了（咕嚕），
於是加緊腳步加快計畫，準備盡快出發。」

「沒想到，一位好奇的鄰人晚上跟蹤他們發現了實情，
消息馬上傳了開，訝異憤怒的情緒在村民間流傳，
鄰人領著一群激動的村民到藏船的地點，正遇見一家人收拾細軟，
在爭吵拉扯推撞之間，一包預計帶上船的黃金被扯破散落滿地，
眾人見狀紛紛撿搶，搶不夠的，一邊上船翻找，一邊呼喊找人幫忙，
於是，爭吵怒罵變成拳腳相向，拳腳相向接著就成流血廝殺，
一時間（咕嚕），原本祥和的淨土便成了殺戮戰場，
耕田的器具變成兇器，甘甜的溪水染上了鮮血，
殺紅眼的村民已經失去理智自相殘殺，世外桃源頓時間消失了。」

「混亂過後，村民們死傷慘重，哀號遍野，活著的互相猜忌防衛，
燒殺的情形不時出現，於是，陸續有人逃離了此地。」

「由於先祖是官員世家，他們靠著傳下來的武術底子，勉強殺出血路，
帶著奪回來的些許銀兩（咕嚕），逃到現在湖南長沙附近落腳，
雖然回到了塵世，祖先仍然隱性埋名，戰戰兢兢地生活，
並且告誡後代這個故事，千萬注意以防被報復，
就這樣，一直傳到了我這一代。」

「後來，先祖們有聽到一些消息，說有人想去找那個世外桃源卻都落空了。
慢慢地，就再也沒什麼人提起了（咕嚕），至於最後還有沒有人從那裡出來，
或是仍有人留在那都不得而知了。」

那天下午過後直到畢業典禮前，我再也沒有跟鴿子說過話，
碰面也只有點頭微笑帶過，一直到畢業典禮當天，
我主動找他合照，雖然他稍微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了，
只是，後來相片洗出來，才發現那張相片離奇地曝光過度，
鴿子的臉根本看不清楚。

我想，或許是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