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將手中快燒完的煙丟進煙灰缸裡，又把煙灰缸裡
的煙蒂倒入垃圾桶。我望著他，不知道是不是錯覺，
總覺得老何似乎比十分鐘前又老了許多。
「終於船回來了…」老何繼續說道，「仍然沒有找到
她，大家陸續下船後，其中一位船員偷偷交給我一封
信，我打開信，是她的筆跡，信的內容大致是她了解
我的處境，不願破壞我的生活，她無法忍受沒有我的
日子，反正都是分開，她寧願選擇解脫，希望我能原
諒她的舉動……」
「我收起信，走上船，慢慢地繞著甲板走著，突然發
現船壁上被刻了字，那是我和她的名字，深深深深地
刻在一起，我用手觸摸著刻痕，想著她當時的痛苦心
情，想著她下決心投海的無奈……我用力的摩擦到滿
手是血，但是並不覺得痛，因為那時最痛的地方不是
那裡呀﹗」
「隔天我便向上級申請到據點駐守，自動放棄晉升的
機會，就這樣待到退役都沒離開過；中間發生過幾次
拘留所暴動的事件，大家都束手無策，我自願前去處
理，我在偷渡客中的影響力還在，事件也都能順利平
息，退役之後便以此為條件要求上級讓我繼續留在這
裡，雖然為難，最後上級還是答應了。」
「我感覺我的生命的動力在那一天已經結束了，完完
全全消失了，我之所以留下來，只希望能再見到她一
面，就算在夢裡也好，可是，這十幾年來她都不曾在
夢中出現，一次也沒有，我一直被啃食著，被自己的
自私啃食著，不停的啃食著……」
老何不再說話，只將頭埋進雙腿中，雙手緊緊握著。
回據點的路上，我停下了腳步，靜靜地望著對岸，雖
然天色已昏暗，但是海岸的線條還是隱隱約約看得出
來。兩邊的距離到底有多遠呀？我忽然覺得好疲倦，
好想家，好想哭……
之後我雖然還是擔任老何物資運送的工作，但是因為
又增加了其他的任務，所以慢慢地也交由其他人新人
負責，上級幾次公文都得不到老何回應，似乎也放棄
了，我想這倒是好消息。
在離開島之前，我最後一次去探望老何，他正在睡午
覺，我看著他，發現他的頭髮比我第一次見到他時又
稀少了許多，想到這個老人十幾年來無法原諒自己而
被啃食著，還是不免替他難過。
老何嗚噎地翻了個身，動了動嘴唇，大概在做夢吧，
我想。希望你能在夢中和她重逢喔，我這樣地祝福他。
不想叫醒老何，我留了張紙條，寫下了我的住址電話，
告訴他我將要離開了，感謝這兩年他的照顧，希望還能
保持連絡。我把要送給老何的香煙和水果放好，便離開
了，回頭路上，我又靜靜地看著對岸，回想起在島上的
日子，一幕一幕都好清晰好真實。要回家了呦，我告訴
自己。
港口上都是結束任務興奮開心準備返航的弟兄，和充滿
羨慕眼光來送行的夥伴，互道珍重，繼續連絡的聲音此
起彼落。我辦好登船手續，利用開船前空檔到船頭上抽
根煙，順便把相機裡還沒用完的底片拍一拍；當鏡頭掃
到一旁停靠的船時，我發現船的船壁上刻有字，雖然明
顯經過時間的沖刷斑駁鏽蝕，但是仍然可以看得出來，
那是兩個人的名字，深深深深地，就刻在船的編號五七
五數字旁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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