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何從褲袋中拿出擠壓變形的菸盒,緩緩地抽出一根扁皺的香菸
用火柴點燃,滿滿地吸了一口;火焰激烈地燃燒著帶點潮溼的煙
草,發出〝嘶嘶嘶嘶〞的聲音,這樣的聲音對我而言有著一種無
可取代的誘惑,光是聽就覺得這根菸相當美味;我曾經在電影院
中看到這般的特寫鏡頭而按耐不住,無論如何必須捨棄影片,走
出電影院抽上一根才行。
吐出一團濃郁白煙後,老何看了看我帶來的補給品,大部分都是
些軍用罐頭和日用品,老何順手拆開一罐水蜜桃罐頭,拿了兩根
叉子,叉了一個果肉遞給了我,自己也叉了個果肉邊吃邊整理。
老何這裡雖然乍看起來簡陋,仔細觀察卻可以發現每樣東西都井
然有序,而且非常的乾淨,屋內通風也算良好,因此即使老何菸
不離手,也沒有難聞的煙霉味。
我等老何將一切都整理好後,拿出一份公文交給他,老何打開公
文很快地看完後,直接撕成兩半便丟進垃圾桶中。這樣的舉動我
看過很多次了,所以並不覺得驚訝,公文的內容我也知道,大致
上是要求老何在限期內到部隊完成離營手續然後遣返回家。雖然
說撕毀公文是蠻嚴重的行為,反正我也只是單純地執行傳達工作
而已,並不會造成我的困擾,我想老何也清楚知道這一點;何況
老何平時對我很好,所以我不說應該也沒什麼人會知道。再者,
我對上級的舉動多少有些反感,雖然我並不清楚為什麼老何退役
多年卻不願離開這裡,但是這樣似乎沒有造成大家的不方便,甚
至他還曾經幫上級處理過幾件聽說相當棘手的問題,當然,那都
是在我還沒來這島上之前發生的事,我對於這個島還是很陌生。
1996年冬末,我奉命前往駐守在這個北方的島,因為路程遠,又接
近敵區,加上都是長時期駐紮的任務,或多或少傳出一些未被證實
的耳語和故事,加深了這個島濃厚的神祕色彩。這讓準備出航的碼
頭上充滿著類似生死離別的哀愁畫面,無論是情人、朋友、家人,
大家的臉上都寫著不安與憂心。因為當時的我剛好結束了一段情感
上的羈絆,在某種程度上,對於能暫時離開遠行倒是有一種期待;
相對於我的安然,許多同行的夥伴都顯露出緊張與焦躁。就這樣,
載滿了徬徨憂愁氣氛的補給艦航行在冬季季風盛行的波濤洶湧中,
搖搖晃晃地抵達了島。
剛來到島上時非常不適應這裡的環境,貧脊的水源,罐頭的食物,
寒冷且沒有阻隔的強風,讓我吃足了苦頭,還好人類所謂的適應力
發揮了作用,漸漸習慣之後,也就沒那麼難受了。我負責駐守的據
點在島的東部山上,山下零星散佈居住著幾戶島民,老何也是其中
之一;老何早在十幾年前便從這個據點退役了,但是他卻不知原因
地不願返回本土。因為規定退役之後不能留在據點中,所以老何便
搬到據點下方自己搭建的簡陋房舍居住。島上物資貧乏,全靠本土
補給,老何不屬於島上可供補給的對象,本來應該無法過活,上級
感念他在島上的貢獻,加上他自願幫忙處理了幾件讓上級頭痛的事
件,所以特准挪用一些物資補給,老何自己也種植一些野菜,偶爾
跟著其他島民釣魚食用,就這樣一過十餘年;只是他的住處靠近岸
邊,離據點頗遠,路又崎嶇難行,一不小心可能摔落受傷,而且大
家認為老何脾氣古怪,不易親近,運送補給物資反而造成據點人員
的麻煩,大家都不太願意前去,所以當我來到據點之後,運送的任
務便落在我這個菜鳥身上。
這個任務我反而求之不得,因為除了平日乏味單調的例行訓練外,
大多時間都待在陰暗潮溼的據點中,島的沿岸景色不錯,但是上級
怕發生意外,規定所有人員非經命令不得擅自行走,休假日只能聚
集在島中央市鎮中,百般無趣;接下任務之後,我便利用這個機會
下到沿岸,欣賞島的景緻,拍照畫圖,排遣無聊寂寞。
老何是有些年紀,但是幾次接觸聊天後發現並不像大家說的那麼難
以親近,反而是他在島上經驗豐富,常常指導我一些工作技巧,這
使我在據點內的表現良好,如此更讓上級放心繼續運送的任務,就
這樣老何反而成為我在島上最好的朋友。只是最近幾個月上級卻接
連下達了希望老何自動離開的公文,雖然並沒有強制驅離,但還是
有可能取消補給品的意思。老何的態度是完全不理會,也沒有回覆
的打算,反正我也沒有必須要得到什麼結果的命令,既然老何沈默
以對,我也不好多問。今天同樣也是如此,公文正確無誤地交付出
去,也就沒我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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