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邊境 情人握著去年的一束塑膠花悵惘若失 無法體會愛情更迭的隱喻 他不明白時間 以及為什麼宏偉的超級市場 總要擺賣各種花卉的種子 或許會有更晦澀的原因 還有塑膠花盆顆粒化學肥料和園藝手冊 除了不販售潮濕的泥土之外 有一枚陽光在門牆的外面緩行而過 圖∕文：龔萬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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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又再一次回到了長街。像對著模糊的夢境重覆地刺探它的深度，你又重新站在長街的街口。那個被孩童們用白色漆料塗拭的街名牌子，惡作劇地竄改成了另一個名字。然而你清楚地知道，長街，並沒有在你上一次離開之後就此剝落而消逝。你仔細地數算著樹木、破漏或宏偉的房子、甚至那些為了防止開快車而細密舖陳的路墩數目。是呵。這就是你的長街。你以為在那一年已經走了出來，卻漸漸地發覺四周的各種細微的事物頻頻地提醒著你關於長街它未曾消失在你身後的事實。例如你的書本裡近乎荒謬地在某一頁夾著了一枚長街的地圖碎屑；例如你在搖晃的公車上打著瞌睡，卻在朦朧之間聽到前座的兩個老婦在無意義的閒聊之中突然冒出了「長街」這樣的字眼而驚醒過來。你有時會這麼想，以為已經悉數帶走的關於你的一切，會不會在那天離開的時候，其實在某個角落裡仍無意地遺漏了一些碎末。

於是你又回到了長街。你在街上沒有目的地漫遊著。熟悉的身影紛紛掠過你的眼前。你在某個轉角似乎看見了還很年輕的母親正牽著仍未長大的你走向學校的途中，那個穿著裁剪得過大的深藍短褲的你彷彿還在為著不肯上學這樣的事而賭氣地故意不回答媽媽一路上的問話。你回過頭來，有一個在微雨中撐著傘的女孩頻頻望著手上的腕表。她不就是已經約好了最後卻因為你迷了路而沒有相見的那個女孩嗎？她這時彷彿也看見了你，卻像並不認得你一樣又將眼光探向街的遠方。等待的人依舊沒來。你看見了正蹲在溝渠旁邊抽著煙的你的朋友。有一年的整個暑假你都窩在他的宿舍寢室裡，把玩著他的暗紅色電吉他，開著Radiohead的第一張專輯。那個房間充滿了未洗衣服的細微霉味，窗口被The Doors的海報封住陽光透不進來彷彿就此和外面世界分隔開了，然而到底是在什麼時候你們都打開門走了出來……

長街。

你的記憶之街。原來那一年，你以為只是無意間留下來的碎末，後來卻都膨脹成了一座座龐大的樓層，並且連接著延伸到了永遠無法觸及的末端。那些晃動的身影都未曾老去而改變，依舊擁有著熟悉的表情，或許快樂的，或許哀愁的。然而大部份的面孔，就只是如新年貼在門上的紅色字眼，後來卻一直忘了撕下而在時間之塵的掩埋裡猶自尷尬。他們都留在這裡，並且新的人物不斷地從其他的某處走了進來。你看到了超級市場裡的女銷售員，她依舊穿著鮮艷的制服，向你瑣細地說明一種防曬油的用法。你還是和昨天一樣，搖著頭輕巧地繞過了她。然而你似乎知道了，如果再繼續走下去的話，你就會遇見那個像拾荒者一樣，從歲月的殘垣裡拾撿著破碎之夢的自己。他的行李沉重如負載巨石。你疲倦了起來，就像你每到一個熟悉的地方就會泛起的倦意。於是你走到了兒時嬉鬧的雨樹公園，在一張長椅上坐下。那一年，你的朋友在離開長街之前就在這裡告訴你，你聽，風吹過樹葉的時候，就像下雨的聲音呢。是呵。後來你也就這樣記下了。

這時你聽到了歌聲，發現身邊不知在什麼時候坐著了一個小女孩。她在長椅的另一邊用童稚的聲音輕細地哼著披頭四的「永遠的草莓園」，獨自玩著一個針織的夢獸布偶。（你卻不記得你的長街曾經存在過這樣的孩子嗎？或者只是從其他街道迷了路而走到這裡來的孩子呢？）你微笑。開始向她說起了你以前居住在長街時的那些故事。包括了一句錯置時空的話語。那是你已然許久不再說起的，現在你又重新地，從你的背包裡掏出了那年你帶走的記憶之塊（它們竟像餅乾一樣澄黃）。時間倏忽回轉又倏忽播放，夕陽從細碎的樹葉隙縫之間透了下來，在你們的背後，長街以飛快的速度變幻著它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