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把西方思想界的格套來看中國，容易感到中國思想界，既沒有那種宗教熱忱，又沒有西方哲學家般的那種深微的思辨，又沒有西方科學家般的那種嚴刻的證成，總像沒有一種超越現實的高遠想像，又沒有各是其是的獨特創見，所有只像是平庸、淺近、軟弱與雷同。不知這正是中國思想在世界人類思想中最超越、最獨特、最靈動的智慧。」─錢穆
詮釋傳統、理解傳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其難處不僅在傳統之博大精深，更在現代與古代間已有重重的隔閡與誤解。然而還有最不近人情之處在，深刻的理解常伴隨深刻的反省，也惟其反省之深沉，其體會才能堅實。
然而現代許多倡言傳統精神的人，卻忽略上述的種種困難。在其眼中傳統之所以斷裂，罪在近代人的無知的理解與邪惡的企圖。譬如五四對傳統的膚淺理解、毛澤東瘋狂的烏托邦幻想。不論是何種理由，他們都在一種直觀的看法下將傳統的衰微歸結於偶然、外在與人為的因素。也基於這種理由，傳統的理解亦變成極為直觀的事情，所以諸如意境、體會、氣韻等等概念愈形神秘，有心於此的人也只能慚愧自己學養努力不足。
這種直觀的理解甚至於使得有些人相信穿著長袍、走路飄飄，回歸一種所謂傳統的生活習慣，就能夠細緻的領會傳統。這直是說傳統的精粹在於衣服、走路與飲食等等生活習慣。如果真如此，光是孔子至宋朝生活習慣的變化不知多少，則朱熹又如何可能了解孔子的思想。
當然我並不是完全否認人為的、偶然的、邪惡的因素在歷史中的影響。我也相信若干古人的精神是必須放在他們的生活中體會。然而我總有一層更深的信念。借用譚嗣同的話：如果教還需要保，那還是教嗎？這意謂傳統文化的喪與不喪，必不受匡人之類的因素所影響。孔子對傳統延續的信心與現代對傳統斷裂的憂心，理當都出於一種更高的原因與更深的反省。
回過頭來在看錢穆的這段文字，就知道他對傳統的維護，絕不出於那些直觀自信的看法。而是在深切的理解傳統文化相形於西方的缺點後，才重新發現中國的優點。這不禁使我懷疑那些對傳統文化的了解遠不如錢穆、康有為的人，當他們看到錢、康對傳統悲觀憤怒的見解，又當如何解釋。
「這是他們時代的侷限！」會是這樣的回答嗎？那既然如他們這等人物都無法超越時代，何以要相信今人能夠直接領會傳統。所以最終我相信：一個愛傳統的人，絕不相信他能夠輕易的了解傳統，所以比起極端的反傳統主義者，那些漠視批評的人對傳統的傷害恐怕更大。
附圖：胡佩衡，《山水圖》，胡多被理解為國畫傳統派，其對傳統之維護亦不遺餘力，然看他作品不免有些俗氣，尤其對色染、空靈、朦朧境界的刻意強調，直有種與西派對幹的意味，但其結果與真正的傳統國畫只怕也是貌似神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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