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愛黑眼珠>與<我愛黑眼珠續記>中，其探討存在主義於前後作品的立場並不一致。<我愛黑眼珠>，以洪水來臨為分界點，作者對存在的定義產生思想轉移。而<我愛黑眼珠續記>中，接續上一集已證實存在進而深入思索其意義，五二0示威運動的發生未影響其觀點，前後思想一致。齊克果的存在辯證法指出，存在的意義分為個人與個人、個人與群眾的關係，七等生的兩篇作品顯然隱含此兩種觀點。
<我愛黑眼珠>探討個人與個人的存在。首先，以洪水為分界，前為存在的思考，後為存在的證實。洪水來臨前，李龍第為依附於晴子之下的客體，靠著晴子在特產店工作為生活的經濟來源。站在人來人往的電影院前，懷疑眼前人群的真實性，彷彿一切是虛幻。在公車上眼睛注視對面赤足襤褸的蒼白工人，隱約看見自己的影子。與特產店老闆的對話，釐清李龍第與晴子的關係，進一步確定李之於晴子的存在性。突如其來的洪水，讓李迷失自己，失去尋找的目標。眼前四處奔逃倉皇失措的人們讓他感到懼怕，爭先恐後爬上樓梯的景象，顯現人性的自私面。
洪水，為無法避免的天然災害，然而在面對洪水時，人類原來依存的堅信與原則頓時消失。「他慶幸自己在往日所建立的曖昧的信念現在卻能夠具體地幫他面對可怕的侵掠而不畏懼，要是他在那時力爭霸占一些權利和私慾，現在如何能忍受得住它們被自然的威力掃蕩而去呢?」，由此可見，人們對於權利和慾望的憑恃與企求，在洪水中消失地無影無蹤，卻無能抵抗自然的破壞力。「人的存在便是在現在中自己與環境的關係，在這樣的境況中，我能首先辨識自己，選擇自己和愛我自己嗎?」，洪水讓李重新思考存在的定義，他已經為肯定的疑問找到解答。現在所擁有的是物質的存在，而李所追求的是精神與永恆的存在。洪水代表毀滅、淨化與生命秩序的重建，經過洪水的洗滌，人們露出的憔悴與良善才是本質。爭權奪利時，迷失自己，真實的自我埋沒在權利與慾望之下。
「我在我的信念之下，只佇立著等候環境的變遷」，李堅持守護妓女，利用責任證實自我存在。晴子的憤怒，導因於她仍是一個充滿私慾的女子，不甘心丈夫被奪走，因此迷失對生命的思考。此時李對晴子而言是虛假的存在，不再是她具體的丈夫，洪水阻斷先前的關係，而選擇救妓女是信念的實踐。此時，亞茲別才是真實的，肩負責任而努力實現，證明自己為主體的存在。
在<我愛黑眼珠續記>中，示威運動發生並不影響李的思想，在人群之中，李仍為獨立存在的個體，對於旁人的漠視顯而易見。晴子依然迷失在威權與私欲中，站在群眾裡為利益奮鬥，此時李眼中的晴子是虛假的，群眾眼裡的晴子，對他而言是個幻覺形象，李認為人因適應環境而隱藏個性與生活舉止，晴子處於這樣的環境中，不得不改變行為思想，但此為一種掩飾，她的本質仍是善良。
示威運動發生後，理性存在與否值得探討。在人民與警察的對峙過程中，反覆強調保持理性，彼此都有自己所持的立場，然而，理性早已在先前的時間裡用盡，不復存在。另一方面，藉由示威運動，讓李重新思考人存在的意義，「而人本身也有被當作工具來操縱和利用的。真正使他惋惜的是這人性的墮落和淪為物具而使用，他想逃開的正是這種物化而廝殺的場面。一切戰爭無不是如此。所以他見不到晴子而大為慌恐，怕她成為這種浪潮的粉碎花朵，喪失為人的價值。」，不僅隱藏他對示威運動的排斥，更指出對於人類權利與欲望的厭惡。
利用對話的方式，證明李與晴子的存在關係。透過心靈交流與想像空間的對話，傳達兩方的思想與立場。此外，從李和晴子的關係比較，對他而言，晴子是存在的，但他之於晴子則不然。在洪水阻隔彼此後，晴子徹底斷絕與李的牽連並且忽視他的存在。二十年後再次見面，關於過去的回憶，晴子不願承認曾經存在，而李則認為那是不可被忽略的，對話是關於存在證明的辯證方法。
此外，最後李與小傑的對話，具有重要的關鍵性。再次強調李對存在的看法，堅持亞茲別身分的真實性，從爭權奪利的虛幻世界裡逃脫，感嘆人類盲目的衝動雖為本能，但實踐的方式錯誤仍不可取。和平的改革與更新，才是他所嚮往的，內心矛盾的掙扎，終究選擇遠離與漠視，失序的社會裡，真實的存在隨之消失。
七等生的小說，主題不外乎是個人與社會標準衝突而產生的對立，他戀慕家鄉的土地傳統，卻也不能放棄流浪的誘惑，從而不自覺地走上隱遁與孤獨的個人世界。<我愛黑眼珠>和<我愛黑眼珠續記>，許多地方可見七等生的自身投射，以及他思考生命意義與存在與否的重要抉擇。
◎本文刊於2004年5月19日國語日報13版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