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班這學期掃了三間廁所，期初學生聽到這消息莫不是大呼倒楣的，廁所在我們的文化中一向被視為最卑微的角落，所有髒污的想像盡在這個陰暗空間演出，每學期挑選掃地工作，廁所那一項往往是最後才標出去的。
小學的廁所因為使用頻率高、損壞的情形相當嚴重，早期建築的廁所有硬體上的限制，現在礙於經費問題，改建絕非易事。除此之外，不良的使用習慣更增加掃廁所的難度與要克服的心理障礙。比如說，水壓不夠來不及貯水，下一個使用者無法沖廁所；使用頻率過高，廁所的沖水器壞損頻率相當高；大人都知道使用廁所該有的公德心，但在小學中，一年級到六年級就有六種以上的使用方式，所謂的公德心是不存在的。你能想像有人把馬桶或小便斗當餿水桶使用嗎？我們班就常在馬桶裡發現綠豆湯或義大利麵的痕跡；或是把尿布丟進馬桶的沖水器？有人可能邊小便邊喝飲料，喝完小便斗就成為最方便的垃圾桶，隨水一丟，一舉兩得；至於小一生到小六生大便的戲碼更常有超水準的演出！
我帶的班級好像一直逃不過要掃廁所的宿命。四年的教書生涯有三年在高年級，廁所也跟著掃三年。三間廁所，每間平均要四人打掃，加上高年級還有外掃區域、低年級教室的協助等等，人手相當短缺。學生普遍不願意打掃廁所，在他們的認知與使用經驗中，掃廁所要消耗相當多的時間，還要忍受惡臭，不像打掃教室，擦完窗戶剩下的時間就可以找同學玩，掃廁所實在不划算。過去班打掃工作採抽籤制，同學掃過份量較重的工作後下一次就有豁免權。但是今年每個人都有掃廁所的機會，為了樹立典範，我先徵求幾位自願打掃的同學，事前還要說明掃廁所的好處，像是成就感（馬桶由黃變白）、一種生活磨練、每個人都有機會掃，何不現在就先掃呢？好話說盡後，三間廁所只有四個女生自願認領一間，剩下兩間只好抽出8個學生打掃囉！
掃地時間一到就得到廁所監督，玩水、隨便刷兩下的學生一定會有，你得在一旁斥喝他專心。這其中突然體會到，你教訓孩子廁所掃不乾淨是不公平的。掃學校的廁所不像掃家裡的，至少家裡廁所的故障率絕對低於學校的，使用者固定、使用習慣又好，掃起來並不難。但是學校廁所有三多：人數多、故障多、大便多，掃廁所很需要勇氣與方法。我發現很多小孩子掃廁所就是水桶裝滿水，沖、隨便刷2下就算完事，尿垢仍然在、有時垃圾桶還會積水生蚊子。就算使用鹽酸，還是有人會直接把鹽酸加在水中，沖進馬桶了事。
教孩子如何掃廁所以及怎樣才叫掃乾淨是我這幾年來的心得。期初分完掃地工作後我先在教室說明廁所掃乾淨的標準，馬桶要白的、地板沒有污痕、垃圾桶要天天倒。接著口頭說明掃廁所的細節步驟：垃圾桶拿出來，以免沖水時水潑進垃圾桶積水長蚊子；垃圾通通裝進其中一袋，節省垃圾袋的使用；如果馬桶有大便，先提水輕輕沖去，接著在特別髒污的地方灑些鹽酸，然後拿起刷子刷，最後再沖一桶水。公用的地板等大家掃完後一起把水刷出...。老師說的很清楚，學生聽得很模糊，每次掃地時間一到，人就得四處巡視，開頭幾天最痛苦，你在教室說過的步驟到現場後學生還記得多少？他們只要一碰到水，直覺就想玩，掃廁所是副業。實地示範是需要的，否則孩子仍然不懂你的標準在哪裡。工作分配不均也是問題，你又得插手調停，否則有人只是等著倒垃圾，有人就得拿著短刷鹽酸流汗低頭刷馬桶。
兩週下來大部分的人能達到標準，也有部分的孩子貪玩，趁你不注意時隨便掃掃就溜的。反正你不能一開始期待就太高，學生不是天生就懂負責任是啥玩意的，親臨現場監督、聆聽學生打掃遇到的問題、還要揪不認真打掃的學生、順便打氣鼓勵。自願打掃的學生比你更容易想到需注意的細節，做事也較勤快，比如說：利用下課時間巡視廁所是否有大便，早期發現早期治療，馬上提水沖廁所；許多低年級的小弟小妹還不太會蹲廁所或是沒後便後沖水的習慣，他們自願到班級宣導；他們還會製作使用說明貼在大門前，動之以情說之以理，只為打造一處良好的「方便」空間；廁所故障不知如何處理的，直接勾選，大姊姊會告訴工友伯伯請他修理....。這種細心體貼很令人感動，許多老師都稱讚他們廁所掃得相當乾淨，學生聽到後獲得成就感，反而對「把廁所掃乾淨」這件事有分使命感。
宣導絕不是一次兩次就有效，人的習慣也不是短期內就會改的。大便後不沖水的一樣有、蹲錯位置的一樣有、倒廚餘在小便桶的仍然有、甚至還有你完全無法想像的...。有一天，我正為學生能把廁所打掃的乾淨而驕傲時，老天就給我一項殘酷的考驗，給學生一場可怕的打擊。某位不知名的小朋友，他可能吃壞肚子，在小腸大腸直腸一陣劇烈的收縮後，終於形成一股無法抑制的力量，夾雜水分、中午未消化完全的營養午餐，在抵達馬桶前三步遠的地方，朝陰暗的地板狂洩。運氣超級背的，剛好這間廁所的排水不良，地上常有一灘水悠悠閒躺，混著那天下午的排泄物，以及秋老虎特有的溫熱，演出一場難以忘懷的「水與排泄物的愛戀」！
這場愛戀已進行到難分難捨的階段，但是我們有義務維護廁所的「善良風俗」。事發現場三步遠的地方，便有異味襲來，夾雜學生的驚呼聲，便知事態嚴重非得親臨指導才行。當我把廁所門打開，兩個學生對著這堆排泄物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個忍不住噁心感，趕緊朝門外深吸一口氣。我憋住氣不敢呼吸，眼角稍微看一下，天啊！簡直就是天女散花，到底是怎樣高超的技巧才有辦法把這些排泄物均勻的灑在地板上，又與水調和得這麼好？我的氣只能維持五秒鐘，眼光只能停留七秒鐘，這場愛戀的威力實在強大，驚天地泣鬼神，空氣分子直衝高能階，再往你的鼻黏膜進攻，我趕緊在腸胃要翻攪而出之前朝外頭尋求生機。這種刻骨銘心的愛戀一生只能一次，多了會議人命。
學生四頭吱喳，討論是誰幹出的好事，甚至推理事發經過，但是這堆大變仍然要處理！那位要吐的學生突然拿起刷子，說了一句：「啊！我要跟它拼了！」剛開始覺得很好笑，又不是要報弒親之仇，拼什麼。可是人家卻高舉刷子，深呼吸，朝廁所前進，此時在場所有人都認真起來。「學生都要拼了，你當老師的能不拼嗎？」我馬上指揮工作，請二位學生用塑膠掃把掃未分屍的大便，一人把協助未掃完的廁所，另一人與我用畚斗把積水的部分集起來，隔壁女生做完自己分內的工作後還會叫同學過來幫忙，上下一條心，共同把廁所掃乾淨。
掃廁所就像種修行，要克服心裡對髒污的恐懼並且清潔乾淨，對現在被保護很好的孩子而言是一大考驗，有家長還會認為請清潔工來掃不是更好嗎？但這也剝奪孩子學習的機會了。回教室後，把這件事情經過說給學生聽，很多人對這群掃廁所的同學莫不感佩服的，他們克服了骯髒、惡臭，還盡責的掃乾淨，尤其是那付團結樣，很令人感動。那位說「我要跟他拼了」的孩子，平常在教室散散的，經常被我耳提面命，今天的舉動似乎讓人感覺他長大了，而且能夠面對這種心理障礙，將來這孩子的適應力絕對不差。
之後我常把這件事當笑話說給同事聽，只是那幾天吃飯時只要想到那齣「水與排泄物的愛戀」，仍然止不住噁心的衝動，看來我的修行還不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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