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上午十一時許]
姊夫開車，表姊、外甥同行，把我送到了舊金山國際機場。
沒想到出境大廳的行李推車，照樣得花錢才能用，決定靠人力，把兩箱重得要命的行李拉到西北航空報到櫃臺。表姊抱著孩子，一手幫我拉一箱行李，真是不好意思。
我掏出印表機列印的電子機票。負責照管旅客排隊的服務人員，要我到電子機票專用的報到櫃臺辦理報到。
頭一回使用這種報到方式，覺得新奇。地勤在一旁輔導，請我掏出購買機票的信用卡，唰，登入訂位資料畫面。觸控式螢幕，基本資料，航班號碼，座位確認或更改，手續完成後，登機證從櫃臺的印表機吐了出來，交到我手上。
按安檢規定，行李不能上鎖。一直擔心行李開花的我，被迫把大行李箱的號碼鎖打開，小行李箱的鎖頭卻給忘了取下，地勤也沒發現。一大一小，就這麼上了行李標籤，乘著輸送帶緩緩前去，在我眼前消失。
我利用最後這一點兒時間，自願抱著外甥走來走去，還請機場工作人員替我們照了相(這趟來北加，少有機會三大一小合照)。三個大人一個小嬰兒，逛起機場商店來了。換手之後，原本抱著外甥的姊夫，讓外甥站在冰涼的大廳地板上，看他搖搖晃晃地走著，真可愛，忍不住又拍了幾張。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接近正午]
我搭乘的航班，預定下午一點五十分起飛，瞄一瞄大廳電子時鐘，差不多是該往登機門前進的時候。三大一小，把隨身行李檢查通道外頭那一大排各國瓷器陳列品瀏覽完畢，我說，我該出發了。
老美排隊，總是採用迂迴前進法。所以，即使已經口頭道別，排隊途中還是可以左右張望，繼續尋找親朋好友的臉龐，演出各種揮手道別的場面。轉了好幾個彎，穿過了玻璃門，只差一個彎兒，就要跟檢查人員面對面，我的眼眶突然泛起淚水。原本表姊猜測小寶寶會放聲大哭，結果眼睛出汗的是他這個表姨。這小傢伙只是不斷地順著他阿爸阿母指明的方向，遠遠地看著我。眼看下一個接受檢查的旅客就是我了，淚水又眨不回去，只好偷偷以手指迅速揩乾眼角。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正午過後二十分鐘]
熬過了隨身行李檢查，我衝進眼簾裡看到的第一家免稅商店。首先尋找友人託購的洋菸lucky strike，然後對著數種不同品牌不同口味的巧克力，開始研究口味與價格。最後我買了雀巢的黑巧克力(七塊五)，以及舊金山漁人碼頭名牌Ghiradelli牛奶巧克力與杏仁巧克力(三盒特價二十七塊)，花了五分鐘等候前頭一個老印結帳完畢，輪到我，售貨員一看到信用卡背面簽名是方塊字，很滑溜地改用中文與我對話。一種短暫的安全感油然而生。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正午過後四十五分鐘]
前後晃了幾家免稅店，幾款香水新品的味道攪得我嗅覺錯亂。看看手錶，似乎該往登機門移動了。起飛前一小時，我在A9登機門的等候區落座，掏出跟表姊借的《神探李昌鈺破案實錄》，接著前夜中斷的地方讀了起來。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一點二十分]
正在覺得奇怪，怎麼還沒開始登機，A9候機室擴音器響起聲音，說是本航班因某某問題(此處說某某，是因為沒聽懂)，稍後將宣布是否延後登機時間。雖然某些字眼沒聽清楚，不過沒關係，我人就在登機門這兒，要是我蠢到對起身排隊登機的人潮毫無所覺，到時候人家廣播我的大名，我十秒鐘就可以出現在地勤人員的眼前。這點兒臉本小姐還丟得起。所以我繼續閱讀李昌鈺博士跟凶案現場血跡搏鬥的細節。
旁邊一個婦人，見我看中文書，於是坐過來，客氣地問，剛才廣播內容說些什麼。我簡單說明我聽懂的部分。看得出來她有點兒擔心，我說，待會兒櫃臺會再廣播一次，應該會有結果。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一點四十分]
又是一陣模糊不清的廣播。這下我才發現，A9候機區跟A10候機區的廣播音波打架，我坐的那一區，A9廣播聽不太清楚。這下還是得去登機門櫃臺問個清楚。
本小姐英聽英會能力普通，每回碰上得聽講英文的場合，老是緊張兮兮，頭皮發麻。我在心裡想了幾個英文會話句子，準備待會兒詢問地勤人員時使用，同時再三告誡自己，盡量講慢一點兒，希望對方也會跟著我一起放慢對話速度。這種時候可不能因為自己聽不懂就算了。要是有個什麼萬一，不成了迷途羔羊。
走到櫃臺，兩名地勤面前都有旅客正在詢問登機事宜。前頭一個嬌小的東方婦女，用日文嘰哩呱啦問了幾句，地勤面有難色地用英文很慢地告訴她，自己的日文不太靈光，日本婦人於是又嘰哩呱啦了兩句，這位地勤於是拿出一張白紙，寫了『誤點』二字，日本老婦『哦～』了一聲，繼續嘰哩呱啦兩句，地勤解釋誤點理由，日本老婦仍然有聽沒有懂，於是地勤又寫了『機器』二字，這回日本老婦『哦～』的聲音更長了，地勤請她回坐等待播音通知，她乖乖地離開了櫃臺。
我在後頭看到白紙上那兩個方塊詞兒，興奮得要命。一步上前，我問：do you speak Chinese?
這名地勤回答：yes!
三兩句就搞清楚了。原來是維修方面的問題，航空公司很有可能決定延後一小時起飛。因為我在日本轉機時間只有70分鐘，聽到『很有可能延後一小時起飛』的說詞有些緊張。這位可愛的老中地勤人員告訴我，轉機應該來得及，稍後會再對旅客廣播，確定延後登機的時間。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兩點]
我回到候機座位，簡單地向那位台灣同鄉婦人解說了一番之後，櫃臺正式廣播，起飛時間延後一小時。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兩點二十分]
櫃臺廣播，孕婦、老人與殘障人士登機。
商務艙登機。
經濟艙分區登機。
我故意慢慢起身走動，不想擠著去排隊。還是有不識相的老印跟台客插隊，一副深怕上了飛機沒座位的模樣。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兩點三十五分]
我在座位上坐定，想到在東京轉機的時間緊湊，很傷腦筋。因為有情有義的朋友，已經講好要去中正機場深夜接機。萬一班機誤點，我在日本又沒時間打電話，該怎麼辦好？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兩點五十分]
座艙長機上廣播，需要二十二人自願下飛機。完全是機關槍速度的英文。我是有抓到幾個詞兒，但對於自願下機的賠償內容，聽得一頭霧水。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
座艙長再度機上廣播。只有五人自願下機，距離二十二人的數字還有一大段距離。她說，假如湊不滿這個數字，飛機便不能起飛，否則將違反聯邦法等云云，請各位旅客諒解。廣播了三次，終於聽到概要，說是自願下機的旅客，可以獲得六百元的機票補貼，舊金山旅館免費住一晚，並安排隔日第一班飛機離境。
我的座位在機尾那一區。有幾個旅客站起身來，陸續趨前向空姐發問。後來，兩個墨西哥人回到座位，打開了頭頂上的行李箱，拿了行李往機艙門走。
我心想，再這樣拖下去，飛機遲遲未能起飛，從東京回台灣那班飛機，豈不是趕不上了？捧著書，我無心閱讀，同一頁翻來翻去。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十五分]
座艙長呱呱呱廣播，還差十個旅客才能湊滿二十二人。是怎樣，大家都急著去日本，沒人考慮航空公司還算不錯的賠償條件嗎？但是，請旅客自願下機的原因老是說得不清不楚(事實上我懷疑是自己沒聽清楚)，搞得有些旅客面露懷疑之色。
機上一大堆日本人，有的一臉莫宰羊，等著聽日文版本的廣播內容，有的則是早就進入假寐狀態，狀似不問世事。老娘決定上前去問個清楚，假如東京轉機時間趕不上，那麼我自願下機接受航班更改。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二十分]
兩個老美空姐，一個金髮一個黑髮，站在機尾與機腹之間的機艙門旁，與幾個旅客對話。我畢恭畢敬，臉上露出『打擾一下，可否容我發問？』的神色，以等候臨幸的混帳謙恭姿態，等著聽到how can I help you?之類的服務業招呼語。這兩個空姐以誇張的嘴形嚼著口香糖，專心對著另兩個老印回答問題。
在一旁等候了三分鐘，我有禮地打斷這票人的對話，緩慢地發問，沒想到受理我發問的黑髮空姐依舊誇張地嚼著口香糖，一邊用飛快的速度回答，使我倍感挫折。然而此時此刻事關窮苦人家的女兒的轉機危機，我必須拋下我膽怯的『聽不懂外國話恐慌情結』，繼續發問，試圖在空姐和著口香糖咀嚼聲的發音之間摸索字彙。想必是我露出了大惑不解的表情，這位黑髮空姐似乎良心發現，擺出效率服務的架勢，說，『我去幫妳問個清楚』，立刻轉身走向前艙。
一分鐘後，黑髮空姐走回我身邊，還是嚼著口香糖，以一路講來始終如一的飛快速度，說，東京的轉機也許趕不上，但是航空公司無法負擔旅客在東京轉機的費用(這點我非常懷疑自己聽錯了，甚至是聽不懂然後自己胡亂解釋所致)。她建議我不要下飛機。
我心想，反正沒人逼我一定得滾下去，本小姐就回座位上去等吧，大不了，老姑娘家我就在新東京國際機場候機室湊和一夜。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四十五分]
機關槍座艙長又開口了，請所有旅客盡快就座，本班機即將準備起飛。那二十二個人到底湊到數兒了沒，成為秘辛。
接著是機長的第一次發言，說是因為行李艙某處有個小小小小裂痕，無法載運一小部分行李，因此不得不勞駕部分旅客自願下機更改航班。這機長說的話，我竟然聽得懂。
機長發言完畢，座艙長繼續發射機槍，再三保證並非其他有礙飛航安全的問題導致此一突發狀況，並『感謝您的耐心等候』。這句我也聽得懂，真感人。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三點五十分]
聽到機艙門關閉的聲音。行李艙的門也關上了。飛機開始緩慢地移動。很慢，很慢，很慢。兩個轉彎點，各停了好一會兒。我莫名地煩躁，因為一直沒聽到引擎運轉滿檔，準備全速前進的聲響。
[美西時間九月二十八日星期日 下午四點整]
耳邊終於傳來我期待已久的聲響。飛機倏地以高速向前衝去，一陣呼嘯，機頭拉起。我看了看錶，西北航空NW21航班，比預定起飛時間整整晚了一百三十分鐘，飛機終於衝上青天，往日本東京空港飛去。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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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說]
我與寶貝外甥於舊金山機場合影。那時候他剛學會用食指比「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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