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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3-11-04 14:55:59| 人氣1,065|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楊牧詩作中的兩種時間與實踐─以《涉事》中詩為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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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ecause I seek an image,not a book.
Those men that in their writings are most wise
Own nothing but their blind , stupefied hearts.
〈Ego Dominus Tuns,by Yeats〉

壹.前言

楊牧,自1956年寫下〈歸來〉,開始詩的創作後,曾自言:「從那一刻開始,我真的就『歸來』了,未曾離開過詩。」 直到 2001年6月,楊牧最新詩集《涉事》出版,詩寫1997之後四年間精神和心靈的探索 。在這漫長的寫作其間,可以明白自年少的短作,到中年仍無停筆的楊牧,對於「詩」與自我生命間的聯繫,是以持續創作來證明的。

他所努力追求的正是一種典型,「不是別的,是因為他們那盲目執迷的心。」 這盲目與執迷,如楊牧自言:「直到若有所悟地捕捉到了詩,……如此則當時莫非已經發現自己早該屬於詩?說不定是命中注定便屬於詩。」 有著預言一般的自剖,實非誇大其辭,而是自十六歲的〈歸來〉後,便開始落實「詩」於生命歷程中,點滴構築出一座小宇宙,一個自我與詩的世界。

當詩人自覺與詩的命定關係時,其所關心的主題,也就離不開詩了,所有表現與關切,都在詩之中,在此,本文將主要以《涉事》為本,討論《涉事》之中所延續前作的歸來概念,探討其時間觀中相對與絕對兩種時間 ,並進一步找出其時間觀落實於詩中的象徵意涵。以期對此時楊牧的詩作,能有更深層的了解。

貳.相對的時間─完成「詩」的決心

艾略特言:「我們將不停止探索,而我們一切探索的終點,將是到達我們出發的起點,並且是生平第一遭知道這地方。」指出生命中事物的安排,是何其偶然,一但彼此相遇,卻成了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份,最終的探索必與最初的出發一脈相承。 而楊牧在〈藏〉一文中,則是以一反詰的語氣,提出近似的說法:

「摸索探問,放心去追求,誰敢斷定你我這樣去夢幻人生分別繞一大圈,難道就不相會在宿命預定的那一點嗎?那黯淡,隱晦的一點,正好讓我們卑微藏身,一個終點,起點。」

如果楊牧以〈歸來〉作為自己回歸「詩」的隱喻,則此一起點,也是讓他藏身的一個終點,此一生平第一遭知道的地方。在這樣的基礎上,楊牧持續的創作,便是其回歸的過程,所以,一直到《涉事》中,仍可以依尋出,因此歸來觀念而有的時間思索。

在〈水妖〉一詩中,楊牧假設若過去與現在是必然延續,則過去是為了未來而在的,當下其實預視著未來:

假如過去絕對衍生現在:
海潮近乎無聲,相對
起落。我看到單人臨界
旋舞,為了進入現在
於未來 (1999)

楊牧所體認到的時間歷程,是個人獨有的旋舞,如在圓形中,當下與未來的接連,是沒有狹隙的,無法切割的,甚至過去,與未來也是沒有阻礙的,單人旋舞也是一努力的姿態,在時間之流中,詩人的工作便是獨自一人的,而海潮紛擾漲落,也是相對的無聲,是不在詩人與他單獨的時間感中的。

海得格:「決心的先行中,包含有一種某項決定,依之開展處境的當前,在決心中,當前不僅從渙散於切近煩忙之事的境況中被拉回來,而且被保持在將來與曾在中。」 藉由海得格的話,也許可以看出楊牧的時間觀,正是因為一先行的決心,而沒有一明確的切分,過去、現在與未來,實際上是處於同一種心理狀態的,有一件事必定是要完成的。

這一「決心」,是在過去即已成形的,通過未來,也是實踐使之完成而已,因此對於時間所指向的未來,楊牧的思索不是感傷時間流逝,在《涉事》之前的楊牧,反而有種急待與自信:「我站在昇沉的甲板上張望,其實 / 是便於未來啊未來的時間向我張望」〈風雨渡〉 ,當下是一種等待被發現的姿態,不主動去叩求,就在這浮沉間,未來便已經在找尋他,此時不過是方便未來的張望。現在與未來處於一默契的相知。
同樣在〈風雨渡〉中:

我自左舷的帆纜間向右看
知道昨日的幽靈仍股翼隨行
穿越風雨向風雨深入,我不能
張弓射弋,我更無從以 詩祭袚」。

「過去」是不曾消失的,因為「決心」仍然,於是那無法分割的時間,是不能斷然與之告別的,不能武裝自己,或是以詩祭告。因為,「詩」的完成便是楊牧的決心,其有勢必建構的認知,故無從分割、斷裂、告祭,在其完成之前。

從〈風雨渡〉到〈水妖〉可知,楊牧假設的時間命題,是一圓形的時間觀,無法割裂。而在〈水妖〉中另外提出的一點,便是人生歷練的循環,是屬於時間之下的,無從超越時間,在其下不停重複。其間所生的創傷,卻是可自癒的:「創傷為了試探靈魂── / 循環,分解,再生以胞子的力。」於是在這一「決心」的時間觀上,楊牧提出自然演化、人生老化的終途,其實仍然不變如新:

藏紅花
準時開放,魚尾紋歸還
天空,創傷癒合
你是你自己的女兒

在渾圓的時間觀中,即使是人的衰老,仍被視作新生,因為在「決心」中,外力在於試探心靈,最後將因此一決心,而再生,而自體繁衍:「你是你自己的女兒」。這當是在「決心」的時間中的產物,也就是其所努力從事的──一個詩人的工作。亦即,在趕赴的決心中,因其追求完成,而使得生命常新。

在討論楊牧自我的時間觀時,可聽見一種反覆出現的決心──對「詩」的完成追求。也許是一後見之明,然而,當楊牧以詩以文,持續地表述、說明,其對於「詩」的信任,也已經相互證明了,對詩藝追求的不變,自我完成的不變,這也是此處時間觀念的討論下,試圖表現的。在瓶中稿自序中,楊牧以鮭魚自喻,或可作為其決心的一證:

「也或許是因為生物的本能,終於使我在潮水和礁岩之激盪交錯中,感知一條河流,聽到一種召喚,快樂地向我祖先奮鬥死滅的水域溯逆,奮鬥和死滅仍然是命運,而既然是命運就已經是命運了。」

「而在更悲哀的一個層次上說,也許我並不亟思反抗那個命運。正如鮭魚之 盲從那聲的召喚,我的游泳,也是生物性的奔赴,奔向未知與往昔,趕赴未知的將來──四周只是一片沉極的蔚藍。
詩仍然是最可靠的信物吧。」

參.趕上的絕對時間

進入中年後的楊牧,對自然歷史的時間更加的坦然,相較於〈給時間〉一詩以記憶相對於遺忘,灰色與負面,〈時光命題〉 裡的楊牧,更加坦然,甚至帶有諧謔的幽默,在傳統的傷春悲秋外,楊牧以其歲月體驗,轉化成身體與時間的對話:

可能是為天上的星星憂慮
有些開春將從魔羯宮除名
但每次對鏡我都認得她們
許久以來歸宿在我兩鬢

或許長久關切那棵月桂
受傷還開花?你那樣問
秋天以前我從不想它
吳剛累死了就輪到我伐

楊牧以霜鬢以及吳剛伐桂,作為時間痕跡與對抗時間的兩則隱喻。前者是自我體察,一如本詩的首兩句:「燈下細看我一頭白髮 / 去年風雪是不是特別大?」,在於告知時間的遞嬗;較為深入的是後四句,楊牧以月桂作為時間的象徵,當吳剛斤斧揮下,其痕跡隨即癒合,是時間超然於外力之上,斤斧的砍伐猶如人事介入於時間之流,但,卻又有別於水上寫字般,將完全消融無形,他質疑月桂「受傷還開花?」因此,之後在《涉事》中的〈水妖〉提及的傷痕與再生,該是此四句詩的延續與肯定。

楊牧在〈時光命題〉中以為,時間所展示的是自我傾力刻鑿的痕跡:「我在探索一條航線,傾全力 / 將歲月顯示在傲岸的額」而對於時間的體會,進行到《涉事》的階段時,可以發現楊牧,已從容於時間的遞失中,在〈殘餘的日光〉四首中,楊牧以音樂、陣雨、檳榔樹的抽長、茶或咖啡的攪拌變化等,為時間的隱喻,並以日光的照射移動串聯四首詩作,楊牧在漸弱的光線中,所體悟的是生命裡沉靜的片刻:「這就是最安穩的一刻恐怕 / 就是,當殘餘的日光將強度 / 反覆調整」(〈殘餘的日光4〉,1997,《涉事》,頁37)

亦即,在日光轉移間,楊牧對於外在的變化,是採取安然的態度。若以時間是敵,則手中之書便是禦敵之物,在葉慈詩句中說:「因為我追求的是一種典型,不是書」,然則此處,書是禦敵之物,陪他窗前坐下之人,當是典型的化身,才能抵禦時間十面埋伏。在四首作品中,楊牧與之的對應先後是:
「我看到有人陪我 / 窗前藤椅裡坐著」〈殘餘的日光1〉
「我斷定有人陪我窗前坐著」〈殘餘的日光2〉
「海水在漲,朝我們這方向」〈殘餘的日光3〉
是一種愈加肯定,隨而與之相容的關係,在〈殘餘的日光4〉中,更是自窗前走至戶外 :「我猜想我們鞋底都沾著細沙 / 這樣來回甚好,在這樣安穩的 / 一刻」因此,在兩者共同防禦下,「時間因為你的注視 / 短牆上停止不前」(〈殘1〉)、「時間停止」(〈殘2〉)是自我對時間控制力的展現 ,也當作是「決心」的時間觀。

自然歲月的時間之所以能被停止,甚至在其內心也能不以為限,自成體系,是因有此禦敵的形象,此一典型的出現,也是「決心」的影響,而在自然歷史的時間中,身體與心智都因歲月經過,對自我則有新的體悟,《涉事》中另一首詩作〈舞者〉自白:「不安的靈魂它正 / 對肉體示意和解 / 二月櫻花落」可知,意念先行的決心,已在歲月中改變它的強勢,一種繁盛的飄落之姿,是美與逝去的極致。故〈殘餘的日光4〉最後結論,亦可做為楊牧追求典型的歸來上,一則自我體知的結論:
已經繞過一圈趕上的是時間絕對
和時間相對,等分除以二


肆.決心時間的實踐──自覺的象徵

在楊牧因決心而呈現一體的時間觀中,實現決心便是其回歸的長路,而為何有此決心呢?我們隱然可知其決心是因一強烈的自覺,一種命定之說。在一場楊牧與陳芳明的對談中,楊牧最後結論:「我希望有一天,也許是最後一天,我會突然回頭看到我建立的大象徵,大結構就在那裡。」 而《涉事》所呈現的,也許便是自覺的象徵與結構,更加明朗的匯結與出現。

在楊牧於1974年寫下的〈瓶中稿〉:「想必也是一時介入的決心,翻身剎那就已成形」即以花蓮的海浪為喻,在〈詩的端倪〉一文中也引用此詩,文中提及:「當我長大的時候,或是開始年老的時候……那時我自然還會把握住這永恆的顧念及思懷,沒有悔恨,卻有些傷感。」 雖然是懷鄉之作,但仍可作為其與詩的生命連結,一則重要的隱喻。那永恆的顧念及思懷,在《涉事》中仍以近似的隱喻出現:

「一朵漩渦在急流裡短暫即取得完整
美麗的形式,瞬息間
燦爛的細節超越擴大至於虛無」

「在讚美的形式條件完成剎那即回歸
虛無,如美麗的漩渦急流裡消逝」 (〈平達耳作頌〉,2000)

在起首與結尾處,複沓著漩渦於剎那形成,接續海浪的形式,成為楊牧在追求詩藝,回歸決心的一則象徵。而其在〈遂渡河──Trochaic 拗體輓潛誠〉(1999)中,再次提到此回歸的象徵:

星座嵯峨,錯落次第完成
注定是我們無限的典型
脈絡偶隨時變化修正
如此完整的結構,甚至於
不能及時參與的光芒也自動
翻譯,先後結伴遂渡河

在悼念朋友的詩作中,探討生命的完成,那典型的結構已經完整,並隨時修正及發光,雖未盡如典論論文中:「未若文章之無窮,是以古之作者,寄身於翰墨,見意於篇章,不脫良史之詞,不脫飛馳之勢,而聲名自傳於後。」雄偉崇大的敘述,然而,於自我生命的永恆意義,當同屬不朽之盛事。而星座的結構,則是此處決心的象徵,奚密指出:「星是現代漢詩的雙重象徵,它既代表不為世俗理解的詩人,也是詩人所追求的詩。」 而如楊牧曾舉:「北斗七星,巍巍光華,本身就是宇宙間最穩固最可靠的大結構。」 則此處星座的象徵,其表現的主題,是一預備完成的結構──生命致力追求的形式,也是一穩固可靠的結構,如果指向楊牧則是其自覺的追求。

楊牧透過浪花、漩渦與星座,來表明其自覺於詩的追求,而在《涉事》中,另一更加形象化,有機的象徵,便是〈鷹〉(2000)一詩:

我轉身,鷹
在山崗外盤旋,發光
提示我如何確認那單一,巨雷的
方向,允許些微偏頗和誤差
如我曾經以一生的時光
允許它不斷變換位置,顯示
飛的動機,姿勢──和休息
去而複來,完成預設的形象
獨立的個體

自《亭午之鷹》後記〈瑤光星散為鷹〉(1996)中,提及楊牧在目睹鷹翔之後,自覺需要古典創作的啟發,詮釋,註解,如孫傅之輩作賦,深知惟體物深刻,然後奏瀏亮之功,此鷹帶給楊牧的是強烈的感應,他執筆深入鷹所顯現為何,而其理性的工作,需要古典與集中思想:「需要累積的文學知識來深化,廣化,問題化那工作;我更需要集中思想與感情,組織,磨礪,使之彰顯明快,庶幾能夠將那鷹定位在我的工作的前景。」

以此為基礎,則可知,楊牧以目睹鷹之來去,化為自己理性工作的啟發,將意念的決心,深入事物內裡,原本預設的形象,將在啟發與詮釋的流動中完整呈現,獨立。則詩的追求,更有線索可循,此處,示之以人的不再只是,一決心的表述,而是其所說的工作的前景,「整個過程是一首詩之完成的過程。」 而鷹的形象樹立,則是《涉事》階段的楊牧,於詩藝追求的另一起點,在形上之上,告知了落實決心的方法。

伍.結語

《涉事》中,以其決心中的時間,與決心的出現,都指向了楊牧自覺於詩的追求,在《涉事》中,楊牧重複了其一貫的主題,也展現了更進一步的體悟,這應當就是楊牧對我們展現的,更清明的形象。

依著決心的概念,則《涉事》中的詩作,或是,楊牧之所以能長期的創作,便能有一線索可循,在典型的追求中,求索於古典,實踐擴充於體物,因此,楊牧自言:「詩是當我發現他與我之間在完成這過程的前後竟已創造了許多重複出現的差異,便有機地發生(亦即是詩之形成),填補並且彌縫一些美學的和倫理的破綻,所作的努力。旗幟與劍是他挺進的姿勢,詩是我涉事的行為。」以中世紀的武士形象為典型之喻(或自比?),共同在象徵與寓言中,經歷永無止境的戰鬥,驀然驚覺時光所構成的哲學論述,重複出現的詩之命題。 也就是夙昔的典型,與當下的楊牧,在自我的完成中,各有其努力執事的主題,而詩就是楊牧的追求。

而《涉事》中其他詩作,也當可依決心的線索,解讀而成為一主題系統,那是決心落實於「詩」之討論,較諸論詩詩,有其多元的象徵指示,是本文現階段未及討論之處。而楊牧在《涉事》中延續其主題,並開展新的思維,是在詩藝追求上,前追典型,後啟來者的執著示範。

伍.參考書目、期刊

一.楊牧作品:
◎《楊牧詩集I,1956-1974》,台北市:洪範,1978初版。
◎《楊牧詩集II,1974-1985》,台北市:洪範,1995初版。
◎《山風海雨》,台北市:洪範,1987初版。
◎《昔我往矣》,台北市:洪範,1997初版。
◎《亭午之鷹》,台北市:洪範,1996初版。
◎《涉事》,台北市:洪範,2001年初版。

二.其他:
◎ 江寶釵,〈在寂寂停頓中──評楊牧的散文集《亭午之鷹》〉,中外文學,第25卷,第二期,1996年7月。
◎ 奚密,〈讀詩筆記:楊牧〉,《聯合文學》192期,2000年10月號。
◎ 亞弦編,《天下詩選I─1923-1999台灣》,台北市:天下遠見,1999年初版。
◎ 蔡逸君紀錄整理,〈搜索者夢的方向─楊牧VS.陳芳明對談〉,《聯合文學》192
期,2000年10月號。
◎ 朗納德‧曼海姆(Ronald J. Manheimer)著,粱永安譯,《銀色的旅程》,台北市:大塊文化,2001初版。
◎馬丁‧海得格(Martin heidegger)著,王慶節、陳嘉映譯,《存在與時間》,台北市:桂冠圖書,1990初版。

台長: 阿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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