右邊的我所熟悉的愛麗，為了和左邊的愛麗的連體手術更順利，削剪蓄留已久的長髮。她們認識於一間酒吧，我和右邊愛麗常常光顧的那家「摩爾」複合式酒吧。當天，我和她，仍舊單身的她，方柔，兩個辛格一齊要排遣寂寞而相約到「摩爾」小酌幾杯。我們都剛接完一件生意，彼此身心俱疲，辛格們聚集處絕不容許有連體人出沒，因此「摩爾」在某種程度上屬於與世隔絕的一塊淨土。
飄蕩著幻想波蘭舞曲，只見寡言如方柔，輕輕搖晃一杯粉紅色名喚「無羽」的雞尾酒，我則點了一杯「原慾」的咖啡酒。方柔的嘴唇習慣塗抹得熱辣辣的艷紅，再以眼線筆勾勒出她狐狸似的眼睛，其餘腮紅啦眼影啦一概不用，燈光下，方柔的眼角總能莫名的挑起我內心的悸動。她夜晚的業績，就我的猜想肯定也比白天在律師事務所和人家鬥心機來賺的多且快。夜晚的方柔，渾身裹著合身的火色洋裝，白皙的肌膚在火紅服飾的襯托，儼然有冶艷巫女置身柴火堆中，遭受烈焰焚燒的錯覺。
「方柔，妳在想什麼？」說實在話，我非常好奇方柔為何能夠沉默如此長的時間，我還以為律師的話都不少，可是方柔的存在令我深感挫折，好像她就是要來證明我錯了一樣。
「想？」方柔溫吞啜了一口「無羽」，慢慢扯起嘴角，似笑非笑的說：「我很久都不敢想了。想，是一件奢侈而會使我痛苦的事，卡謬。」
「辛格的世界不能缺少想像，若離開了想像，我們全部都會擱淺死亡。」
「卡謬『辛格』，我多希望自己可以不要想像，即使死亡，我也希望離開辛格這個圈子。」她若有所思凝視吧台裡陳列的名貴酒瓶。
「不要那樣子稱呼我，妳應該曉得只有連體‧‧‧」我差一點要說出「連體豬」的字眼。記得方柔那天怪怪的，欲言又止，我不禁揣測性的問道：「妳想去動手術？」
她點點頭，沉默如昔。
「有對象了嗎？」雖然知道方柔絕不可能喜歡我，我的心頭依然被狠狠掐了一把。
「往你的左後方看。」方柔沒有轉身去確認，因為她明白那個人一定就在那裡。
我順著方柔的指引追尋，發現一個短髮俊俏的男人坐在角落，目光不時投向這裡。「他就是妳決定託付一生的人，看起來會是個不錯的男人，恭喜妳，終於要脫離苦海。」
「哼，卡謬『辛格』你是在挖苦我嗎？她是女的。」方柔加重「辛格」兩個字的語氣，顯然她正在替以後成為高尚的連體人，所練習的連體世界慣用的高尚用語。
「我還以為‧‧‧」我的臉龐一陣潮紅，訥訥的道：「我還以為妳不喜歡我的原因，是因為我不是妳喜歡的類型。」
方柔狹睨著我，「沒錯啊！我確實說過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因為我需要的是一個懂我的她，女字邊的她。」
我將「原慾」一飲而盡，再仔細觀看左後方的短髮小生，嗯，身為一個男人而言，他的確過於瘦削，而且過於漂亮，但倘若她是個女的，那麼我的自信就可以省卻二分之一的衝擊。
「恭喜，妳的眼光不錯。」我用緩慢又沉重的語調說出此言，縱使簡短，卻足以代表我複雜的心情。我早該理解方柔的出現會使我挫折，讓我深深感受到自己的錯誤。
我的電腦手提包忽然傳出了蕭邦的「愛人的畫像」音樂聲，幸好，在這種尷尬的關頭有樁生意上門。我開啟筆記型電腦，讀取客人的位置與要求，迅速以帶有鬱金香味的電郵通知同意接下這樁生意。螢幕上，一對連體男人展現上半身肌肉線條的畫面，這實在令我有些砰然心動，是的，我喜歡方柔，但從今以後將限於從前，更何況兩性雙棲的我，並不想只把一顆孤獨的心，完完全全押在一個女人的身上，這樣墨守成規的模式，令我不敢恭維，畢竟決定要定下來絕對要付出眼見之外的更多。而我，什麼也沒有，僅僅希望自由和放鬆。
如今，過往的方柔，只剩下愛麗這塊龐大的行動同居型態。她們兩人皆身為律師，可是寡言的方柔漸漸的隱形了，左右兩邊的愛麗，變的越來越像，同樣的髮型，同樣的名字，甚至她們相融出另一種和諧的個性。我由衷的為她們兩人祝福，然而祝福的念頭越強大，我自己便產生更茁壯的自卑。彷彿左邊的愛麗，侵蝕的不僅只是方柔，還有那個喜歡過她的青澀的我。
她們美麗而嬌紅的唇瓣，疊出重瓣的玫瑰。她們的接吻所綻放的玫瑰較乎旁邊的連體人更為碩大，宛如在我體內扎進一根極深邃的利刺。
該死的「愛人的畫像」，又脫離蕭邦的墓穴從我的筆記型電腦傳出。康絲坦琪亞的神韻與丰姿，賦有淺淺的揮別的哀傷與幸福，螢幕中的連體客人，是一對異性戀連體人，屬於C型連體人，穿著一套設計師專門設計的半男性西服半女性白紗的結婚沙龍照。會是康絲坦琪亞與蕭邦嗎？會是我與曾在「摩爾」閒談飲酒的方柔嗎？我的原慾為什麼沒有翅膀，沒有羽毛的我，該如何飛進想望中的天堂？而哪裡又是真正的天堂？是我死守不放的孤單，抑或是‧‧‧
「有客人找我，我要過去了。」熟練的傳輸技巧，以及喜愛的鬱金香味，統統傳輸給一對我不認識的他們。
「路上小心。」、「嗯」現在的愛麗，能對我訴說的最大祝福，應該就是如此了吧！
「放心。」轉身離去，我揮了揮手，招來一輛高速計程車，坐上浮空的計程車後座，朝向愛麗目送的眼光方向顧盼。我總覺得舒科斯的鑽石七彩眼眸滲透著批判式的冷冽。我真的錯了嗎？會不會是愛麗的存在，才使得我變成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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