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出門在信箱裡拿到一封信，米黃色的信封，寫著母親的名字，是由一家眼鏡行寄來的，一看就知道是商家的廣告DM，但識字不多的母親生平難得有信，特別是這個時候……我迫不及待地撕開信封，抽出一看，原來是張賀卡，一片綠意盎然的幸運草之間盛開著粉紫色小花，留白之處印著「生日快樂」四個醒目的燙金字。
我手上拿著這張賀卡，心湖微微有些漣漪蕩漾，眼波也稍稍起了些薄霧，但……還好，不至於洶湧氾濫。一定是母親接受白內障手術之後，父親帶她去那家眼鏡行配眼鏡所留的資料。我打開皮夾拿出那張隨身攜帶的母親的健保卡核對，沒錯，母親是八月十一日出生，生日正巧是今天。雖然這張賀卡來的不是時候，但已夠教我汗顏與感激。汗顏的是一向粗心大意，從不記得父母親的生辰；感激的是陌生人的善意與提醒，屈指一算，母親今年足足滿七十八歲了。
然而……母親已等不及過完這個生日，早在今年春天撒手西歸。
記得曾在病榻前詢問百病纏身形容憔悴的她：如果病況危急，要不要接受醫生急救？母親堅毅的搖搖頭，並叫我不要難過，她說她想通了，隨時準備著該走就走。其實我知道她是不忍心拖累我們這些不成材的子女，不願拖泥帶水讓大家日子都不好過。就在她要我通知所有家人來見最後一面之後，又撐了三天，讓我們都鬆了一口氣，才悄然於清晨選擇放下一切，安然往生，既遠離一切病痛，也割捨了我們一家人。但我寧願相信那只是肉身的訣別，精神上她仍然時時刻刻與我們相依。也許「無愛亦無憂」吧，因此母親可以更無負擔、更超然的在另一個時空中庇蔭我們，就像我們可以不再眼睜睜見她長年遭受各種病痛折磨的苦難，而單純的想像與祝福她真正解脫快活的樣子。但願母親能在那個我們無法企及的淨土，享受她在世無法享受的真正的清福。
背包內放著那張母親的生日卡，坐上寬敞明亮的捷運由淡水往台北出發，隨著車身滑動，腦海裡不斷重播或停格我們母子倆此生結緣的種種美好景象。直到捷運車停靠在後現代鋼骨結構的北投站，那裡是我們的故鄉，也是母親落葉歸根之處。我抬頭望向陽明山第一公墓靈骨塔，重複同樣的注目禮，並掏出那家賀卡，以心電感應的方式告訴母親來自陌生人的祝福，以及我跟全家人滿滿的愛與感恩。當我在心裡唱著生日快樂歌時，捷運車已飛快離去，直到我再也看不到第一公墓、瞧不見母親的那座靈骨塔，我心裡依然一直唱著……一直唱著……
（2001.8.14）
圖：母親生前種植的曇花可是年年盛開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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