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小時候,我很喜歡爬上爸爸的背幫他拔白頭髮,因為可以聞著爸爸髮油混雜著煙草的獨特味道,加上爸爸喜歡釣魚,所以他的身上總是又帶著一股海洋的氣味,我和姐姐還有弟弟,搶著拔爸爸的白髮,小小的手常常分不清,有時拔下了一堆黑髮,爸爸總是呵呵笑著說:沒關係,拔愈多長愈多。
我也很喜歡躺在爸爸懷裡,聽著他和朋友講著釣魚的事,說去哪呀、釣到什麼魚呀、碰到什麼事啊以及釣了一整天卻是「摃龜」…,有時還會秀一下腳和手上的傷疤,訴說這些傷口的的歷史事蹟。
那時,爸爸在台東一個很美麗的村莊─都蘭村擔任郵局的支局長,雖然爸爸告訴我說:妳是在成功新港出生的,妳不是第一次來台東。可是,我對台東的印象還是從都蘭這裡開始,我兒時的記憶是很撒野的,每天醒來吃完早餐就一直在玩,中午回家吃完午餐又繼續再玩,直到日落西山,天色漸暗,這時會看見很多媽媽拿著竹子出來找小孩回家(其實是用打的),我們姐弟三人就會快快的跑回家去。
印象中,爸爸是不太管我們的,只有在媽媽管不動時,爸爸才會出來以很嚴厲的臉孔講個一、二句話,這時我們幾個小鬼頭立刻噤聲。只是,爸爸也有像孩子玩心的時候,記得有一年過年,他去買了一些沖天炮和水鴛鴦,帶著我們在家裡二樓陽台點著玩,媽媽正在對街的洗髮店洗頭,爸爸教我們把鞭炮往對面扔,把裡面幾個洗頭的歐巴桑嚇的哇哇叫,爸爸則帶著我們躲在牆後竊笑不已,後來媽媽回來把我們罵的跟豬頭一樣。
進小學以後,還是每天在玩,不過令爸媽頭痛的問題來了,因為,我老是搞不懂雞兔同籠的問題,因為說真的,為什麼要把二種不同的動物關在一起咧?在台東家裡的後院,媽媽養了一堆雞、鴨還有一隻稍晚我從路上撿回來的鵝,牠們睡覺的地方是分開的,在媽媽教我雞兔同籠的算術時,我提出了一堆問題如:為什麼要把牠們關在一起?牠們會生出小雞嗎?我們家為什麼沒有兔子?如果是生兔子我可不可以養?媽媽快被我煩死了,於是換爸爸上場,或許是「知女莫若父」,爸爸知道我從小就對錢的概念很清楚,所以他去拿了一把一塊和五塊錢的銅板,他用一塊錢來假裝是雞的腳、五塊錢是兔子的腳,他說:「這題目裡面有幾隻腳,爸爸就給你幾塊錢,你會算嗎?」結果,我一下子就算出來了。
爸爸的慢郎中是出名的,但在我們讀小學的時候,好幾次讓我們的幼小的心靈受到驚嚇,那時我們姐弟三人分讀小學一、二、三年級,因為起床的晚,上學時總是急急忙忙的,爸爸看我們趕著上學,幾次都自告奮勇說要載我們去學校,只見他不急不緩的戴帽子、拿煙斗、拿香煙、找鑰匙,好不容易走到門口時,
他又說:「咦~阿我的眼鏡哩~」又要折回屋內,
這時我們姐弟三人急得邊跳邊哭說:「眼鏡在你衣服的口袋啦~ ~ ~」,每次當爸爸載著我們抵達校門口時,我們聽到的歌聲總是「青~天~白~日~滿~地~紅~」,已經升完國旗了。後來,爸爸如果說要載我們時,媽媽就會催促說:你們自己趕快跑步去比較快。所以,從小只要逢學校舉行畢業典禮時,我最佩服的是那些領「全勤獎」的同學,在我心中這些人簡直是「聖人」,除了要每天準時上學之外,而且還要儘量不生病,就算生病也都還不會請假。
也因為爸爸工作緣故,時常會調動,所以我小學共唸過三所,國中唸過二所,不過轉學生有時也蠻可憐的,因為比較受注意,也常被欺負。記得,小學五年級學期結束,爸爸考慮到我們的就學及爾後面臨聯考的競爭力問題,舉家從台東搬來台北,剛來到都市真的很不能適應,記得第一次和弟弟一起上學要過馬路,我們謹記「紅燈停、綠燈行」的交通守則,等了快十分鐘還過不了馬路,因為不管紅燈或是綠燈,都一直有車輛在通行,我們一直等啊等的,等到完全沒有車輛在通行時才快步跑過。
放學的時候,我和弟弟錯過等候的時間,他自己先行回家,而我竟然迷路了,那時才知道都市的可怕,每條街道都那麼相似,大樓遮掩了所有方向,路上行人都快步走著,一直到天黑了、店家霓虹燈亮了,我才找到回家的路,那一次我懷疑自己真的會被淹沒在這完全陌生的海螫蜃樓中,回到家裡一開門見到媽媽,我立刻哭了出來,媽媽著急的問我怎那麼晚才回來,我只能擠出「我迷路了」幾個字就再也說不出話來。
那一陣子,我覺得很沮喪,也很氣爸爸把我帶來這個都市叢林,無數的夜裡我一直用力的去找尋、去聆聽能否聽見那熟悉的海潮聲,只是,除了車水馬龍聲外,就是偶爾救護車呼嘯而過的迴音,那時多半是將頭埋在被窩中偷偷的啜泣,記憶中我從來不會失眠的,那時才嚐到難以入眠之苦,漸漸的,我才瞭解我已離那片熟悉的大海好遠好遠。
那時家中的小孩大概就屬我最讓爸媽頭痛,我的脾氣變的暴躁、不講理,也學會和媽媽頂嘴,幾次把媽媽氣得直發抖,一次在和媽媽大吵過後,爸爸一回到家,媽媽立刻和他述說我的不孝行為,本來以為爸爸會很嚴厲的懲罰我,只見他走過來,將我摟在懷中,輕輕拍著我,跟我說其實媽媽是很愛我的,小時候我生病媽媽如何的著急、又說家中小孩只有我的脾氣最像他,他知道我嘴硬、不喜撒嬌的個性,他一直有多愛我……,記不得他又說了什麼,我只記得我的眼淚不斷的落下,因為自從搬回台北之後,那是他第一次再把我像小孩子般的摟著,說也奇怪,那一次從爸爸身上,我彷彿又聞到了熟悉的海洋氣味,他將我心中失落好久好久的海洋找回來給我。
爸爸前幾年退休後和媽媽又搬回台東居住,自已養雞、種菜、釣魚過著閒雲野鶴的生活,也因此增加我們回台東的機會,每當工作一陣子,我就會好想回去看一看湛藍的海,聞一聞海洋的味道,還有那蒼翠的山巒,爸媽也總準備一堆好吃的菜等我們。
前陣子回台東渡假,約了兒子女兒的奶媽、奶爸一同出遊,第一天說好要去金崙溪泡溫泉,大家全部準備就緒都上了車等,只見爸爸不急不徐的出來,鎖了第一道門,再鎖上第二道門,轉身走了二步又再折回去,打開第一道門及第二道門進去屋內,
奶爸問:「你老爸怎麼又走進去了?」
我們笑著答說:「唉呀,他一定又忘記東西了啦~」,
然後大家又繼續聊天等待,終於全部的人都上車,三輛車開始出發了,半路上爸爸的車子又突然折返,奶爸著急的又問:「你老爸怎麼又折回去了?」
我們又笑著異口同聲答說:
「唉呀,他一定又忘記東西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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