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聞台改版很久了，可是寫文章時，總覺得用新版就沒有喃喃碎語氣氛了，所以還是習慣切換到新增文章舊版。搞不清楚這是懷舊，還是純粹怠惰......。開台轉眼要八年了，網路科技日新月異，新聞台的設計越來越漂亮，功能也越來越多，可是我最喜歡的，仍然是原初最簡單最笨拙的樣子。
可是，對於貧乏的日子感到懷念，也許是一件值得反省的事情。就像最近電視連續劇流行懷舊風，如果我們對於那個極權、不自由的時代感到些許懷念，其實就好比緬懷「日本時代」的阿公阿媽一樣，箇中心理是有很多曲折的。懷舊常常跟認同感、國家秩序連在一起，一不小心，就是本質主義的溫床。很遺憾的，認同什麼的另一面，往往就是不認同什麼。因此在我們主張什麼的時候，心裡其實應該時時留意、清楚明白：這個主張排除了什麼？
我總以為，台灣擁有最大的文化包容力，特別體現在大眾文化上。可是政客們喜歡舉起權杖把大家分邊，而且只分成兩邊，搞得台灣很精神分裂。好比說台灣文學界最喜歡討論的是：「到底什麼算台灣文學？西川滿是不是？張愛玲是不是？」
我覺得這是一個爛命題，我們是需要一本文學史，可是我們不一定要死死的規定台灣文學，因為基本上是不可能定義的，一旦定義，勢必就要排除掉什麼，可是那樣就看不出台灣文學的多元性了。不然，請問什麼是中國文學？用漢文寫作的才是中國文學嗎？五千年來「中國」的版圖不斷變化，統治者也不斷易位，你說什麼才叫做「中國」？中國文學史事實上是有很多問題的。
星期六開完研討會，我發表二戰前日本少年漫畫中的南洋表象，會後一位老師跟我說：「聽完你的發表，我再次覺得，日本只會模仿，完全沒有思想的深度。」我很驚訝他竟然能把異文化分出個高低，但還是客氣的問他：「怎麼說呢？」他跟我細數他看了森鷗外、夏目漱石、芥川龍之介、三島由紀夫的文學，覺得都是不成熟的作品，「雖然受中國很深的影響，但是跟中國的思想、文學差遠了。」他拿著中國的尺，去量日本的身體，無論如何都會有這樣不公平的結果，所以我忍住心中「這是因為你書讀得不夠多」的氣話，說了聲：「但我不這麼認為。」就結束我們注定不會交集的對話。
我跟學生說，如果有任何人一開始就站在高姿態對你們說：「這沒什麼好研究的！」或是「這研究都被做完了，還有什麼好談的？」這些話只暴露出發話者的能力不足，是他自己做不下去，但是請相信你們自己，你覺得有問題的地方，就是有問題。
我自己也犯過這個錯。某次下課，有學生跟我說：「老師！我不想作什麼帝國、殖民的。我只想好好看文學的美，不想扯什麼政治。」我慌張的回答：「當然可以啊！只是前提是，你還是必須知道背後有這些問題存在。畢竟只談美不美是不客觀的。」他撇了撇嘴。幾個月後，這位同學決定休學，雖然有很多原因，但我一直感到歉咎，檢討自己是不是太心急了，以致於壞了學生們的胃口。我應該做的是引導，而非左右學生的思考。
不只對於學生的課業，對於學生的心裡照顧，我似乎也是無能為力。一位受到肯定的優秀學生有天一臉憂鬱的跑來跟我說：「老師，我覺得我已經可以看到我這一輩子就是這樣順順利利，都安排好了，這讓我覺得恐慌。」我這輩子沒有他這種經驗，不過如果他是我朋友，我可能會告訴他：「那就丟下現有美好的一切，去一段長期流浪吧！不然就轟轟烈烈幹場革命吧！」可是我是老師，沒辦法這樣不負責任的說話，只能很遜咖的跟他講：「放心！人生不會都那麼順遂的！」他對這個爛回答思考了一下，又問：「老師，那你滿意你的人生嗎？」我誠實但很不爭氣的說：「其實我還蠻滿意的。」這位秀才似乎終究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悻悻然地走了。我看這他的背影，心裡跟他說：「對不起，有一天你就會懂的，雖然我好希望你永遠不要懂這種甘於平凡的生活。」
這一年來，學生真的給我很多挑戰與成長，尤其是大學通識課的學生。期末考試，我很常套的要通識課的學生在最後一題寫下他們對這堂課的感想。有位女同學洋洋灑灑地寫了一大張，就是要說我之前上了一堂戀愛與現代性，是如何深深地影響並拯救了剛失戀的她：「讓我重獲新生，我會永遠感謝老師。」她的熱意讓我胸口也滾燙成一片，深呼了一口氣，有點自我感覺良好的翻改下一張試卷，結果下一張的男同學那題很簡潔有力的只寫一段：「那堂講戀愛什麼的平鋪直敘好無聊，希望能講一些別的。」
肥師的挑戰，還在繼續中。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