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11/01
在這山城下車,明天你要帶他們來這裡看樹。
你挨著路旁往上陂走,抬頭望見一棵棵巨大的楓香樹。你說男人像樹,女人像花。
你還說樹大就是美,能〝展演四季〞的樹會更是美。男人怎麼展演四季?你被問傻了。你開始強辯,堅忍如冬天的枯幹,孤獨像秋天的落葉,宏大如夏天的樹蔭,清澈像春天的枝椏。
你懂花嗎?不。
2004/11/02
想起馬奎斯的<百年孤寂>中,村子流行一陣insomnia plague,患此病的人剛開始會失眠,漸漸地會失去記憶。為了對抗流失的記憶,老邦迪亞開始在每樣物品上貼標籤,上面寫著”鍋子””叉子”諸如此類提醒自己。後來失憶的症狀增強,只好越寫越詳細,”這是乳牛,每天都要擠她的奶....〞
寫日記有點像這樣的行為。
2004/11/03
窗台前的紫茉莉美極了,是你一向對紫色花的迷戀吧!
你喜歡苦楝花、紫花馬櫻丹、大花紫薇、紫花霍香薊、紫花醡漿草、蒜香藤…,還有一種叫水黃皮的紫花,你不喜歡它長在樹上的模樣,但你卻迷戀它散落一地的景象,你會撿一把回去放在桌上的小碟子裡。
你說小時候就聽過煮飯花,可是47歲才認識它,喜歡是因為當時的驚喜。
2004/11/04
年輕的媽媽一邊看著電視新聞,一邊咒罵這個社會,最後補上一句:讓老共趕快打過來大家死在一塊好了。旁邊的老人看不過去,輕輕地對她說:妳這麼年輕還有小孩,不要說這種惡毒的話,對下一代不好。
我在筆記本裏找到這一句話:如果人們能學會把白天說的話,在夜深人靜時,再詛嚼一遍,那麼他們一定會選些柔軟而甜美的話說。
2004/11/05
〝生命不是賽跑而是射靶,重要的不是節省時間,而是射中紅心。〞 摘自【依隨你心】P.21
或許是年紀不小了,但又沒有老到只能無奈面對未來的年齡,又不像年輕人有無限的未來。人生就像被夾在一個無法伸展的時空中,或許就是這樣,最近對浪費時間的事情覺得有點煩心,無法靜心讀一些巨著。
是該找個紅靶心好好地瞄準。
2004/11/06
倒數計時的鐘已經啟動,
即使沒有數字它還是繼續倒數。
你想填入數字,卻覺得數字太殘酷。
那就試著填入文字。
計時鐘又看不懂文字,倒數會錯亂。
填入一首歌吧!哪一首?伍思凱的〝分享〞:
時間已做了選擇 什麼人叫做朋友
偶而碰頭 心情卻能一點就通……
可能有時我們顧慮太多……
擔心會犯錯 難免會受挫…
2004/11/07
他謹慎地享受他所擁有的一切,…他喜歡在生活裡當個旁觀者,對生活的任何野心,都被他認為是不妥當的行徑。像他這樣的人觀察他們的命運,就好是那些在觀察下雨的人一樣。摘自《絹》亞歷山卓‧巴瑞科 P.14
這是你想要過的生活,它只能獨享,就像每天在窗台前寫日記一樣。你喜歡跟人有一個隔窗的距離,沒有紛擾的聲音。
2004/11/08
坐在這裡等著太陽西下。
草地上一群日本小孩在踢足球,球門是用塑膠水管拼湊成的,教練只是在球出界的時候吹口哨。
繞著跑道或走或跑的都是中年人,腦子裡想的只是健康。
像日劇裡清脆的孩童聲音,順著乾爽的秋風吹到耳邊,又想起前幾天讀的《絹》,這個義大利人一定有隔代遺傳下來的日本鄉愁,像老爸遺傳給我的那樣。
2004/11/09
人會無端的陷入低潮,陷在這裡,只有三島由紀夫能救你。
金閣寺裏,那個X型腿的人會帶著你,觀察人的苦悶、鮮血和臨終的呻吟,會使人變得謙虛,使人心變得纖細、明朗、溫和。然後你會發現金閣寺閣頂上有一隻金色的鳳凰。
2004/11/10
在嘉漢的書架上遍找不到《金閣寺》,你正需要那一股摧毀的力量,不是你平時那種堅忍不動平穩的力量。
你花了很長的時間去克制心中的焦燥,這股莫名的焦燥來自於單調、瑣碎、平庸,近乎無機體的〝現實之生〞。
但是在一種強烈的自尊心的驅使下,你卻又寫下一篇篇平實又祥和的日記,像一座燦爛的金閣寺。現在你想燬了它。
2004/11/11
事隔了兩年多,重讀《金閣寺》,你又感受到一股摧毀力量,與畸型放大的美學觀點。
你用這股力量把眼前一切煩瑣雜碎的現實,化為輕飄飄的霧,只要時間輕輕拂過,你就只能呆呆地望著它飄走。
然後,你開始會欣賞它輕輕飄走的模樣,就像點一把火,欣賞火燒金閣寺之美。
狂氣是一種藝術的生命力,是你欠缺的。
2004/11/13
天氣還很悶熱,稍微一動還是滿身大汗。
是天氣,又加上幾天的牙痛,就讓你掉進沉悶的谷底。你要的不是三島由紀夫,而是瑟瑟秋風還要加上一個牙醫。昨晚從牙醫診所出來,在微微細雨的忠誠路上走著,一下子又像走在雲端。
週末早晨的咖啡店裡,吵雜聲終於……變得很遠很遠,像在隔壁房間說話般,隱隱約約一個字都聽不清楚。
2004/11/14
決定周二讀書會導讀《我曾侍候過英國國王》
年輕的你機警伶俐,邊看邊學,只要你開口問了,師傅就會告訴你:因為我曾經…..。
當學徒的你,經歷過了失敗挫折一切的磨練,一個可遇不可求的機會就會在你眼前,你終於撐下大局,達到事業的巔峰。這個〝巔峰〞從此就轉化成〝曾經〞,這樣的〝曾經〞有炫耀的味道,也有苦澀。
2004/11/15
樓下買菜的、賣菜的,你問一句我回一句,成交與不成交,你在窗台上聽的人早就知道了。男人比較甘脆問了就買,女人買不買老闆心裏也有數,你聽老闆的口氣就知道。
你在窗台前準備讀書會的導讀報告,早就習慣於這種市集傳來的喧囂,在赫拉巴爾的小說裏也同時聽到這樣的聲音,你正在享受赫拉巴爾式的《過於喧囂的孤獨》。
2004/11/16
想起下午讀書會時,所講的那一段話:人要一直學習使用更好的話、更好的文句,來描述你所經歷過、看過,或是思考的一切,這樣的訓練其實就是一種文學的素養,你一定要相信這樣做,會讓自己變成更好的人,而且下一代也會更好更美。
所謂〝更好的文句〞的意思就是,事隔一、二十年之後再重讀,你還是不會想改它半個字的。
2004/11/17
你放任自己的靈魂被小說帶走,遠離這個微不足道的城市。
放下手上鮮紅色封面的小說《我的名字叫紅》,抬頭望著對街茄苳樹一群等公車的人,想起村上龍說的:那只是一堆的螞蟻。他的意思是說:等一會,你再回想這個畫面的時候,你根本無法說出他們之間有什麼不同,像你看到的螞蟻一樣。
但是你發現他們不是女人,就是老人。
2004/11/18
踏進咖啡店才發現這是一個昏暗的早晨,店裏的燈光是如此的柔和。
落地窗外的街道顯得格外地冷清,但是你卻想不起幾秒鐘前的街道是吵雜,還是冷清,更不能確定你是怎麼走進來的。
你開始回溯,像倒轉的影片,驚然發現是一片空白,捷運車上讀的小說也回想不起來,打開書一下又回過神來。
慶幸有個東西可以讓你回過神來。
2004/11/19
我要寫一本論及人的最大幸福和最大不幸的書。摘自《過於喧囂的孤獨》
他的筆觸滑順詼諧,充滿嘲諷味,又帶有溫暖詩意,他探索人生的方式不像卡夫卡,不斷地控訴質詢上帝,在哀嘆蓄意缺席的上帝中,找心靈的出口。他反而像是老子,接納一切,以戲謔又認真的態度內化人生,而這內化後的孤獨,卻有神祕的甜美滋味逆滲出來。
2004/11/20
周末早晨,捷運車箱內特別冷清,閉上眼睛試著沉緬於一種穩定的頻率之中,平時擁擠的車箱內你根本就聽不到這樣的聲音,我們這一代的人對火車軌道的聲音有一種特別的鄉愁。
望著腦中快速轉換的幻影,我在開往台中的慢車上讀一本溫莎公爵傳,後來我又從鳳山搭上夜車趕回台北,赴清晨與鑾的約會。
睜開眼睛,幻影瞬時散去。
2004/11/21
望著窗外,你的雙眼並沒有對焦。眼睛它自己活著,像反射神經那樣自主地工作著,如果眼前沒有發生任何特殊的事,這些影像將被永遠刪除。
你正在想望遠方,一個你想像力所能及之外的遠方,就像大家常說的宇宙之外嗎?當然你會覺得白茫茫的一片。
你又回到你想像力所能及的世界,但這個世界卻又像小王子的星球那樣的小。
2004/11/22
整個上午,鑾帶著我辦完很多事,也就是我只要負責簽名就好。
坐在銀行櫃台旁的沙發上,想起遠藤周作的〝深河〞。常久以來,鑾已經把我變成一個不會處理生活小細節的人。還記得那一次意外,鑾幾乎失去了記憶,而我就像失去一半記憶的人。
復原之後,鑾曾經把一些重要的東西交待給我,我還是裝迷糊地說:妳不會比我早走的。
2004/11/23
你還是心軟,寫不下倒數計時的數字,繼續在紅塵中打轉。
每天到了這個時刻,你盡力地想把自己從庸庸碌碌的世界抽離,好讓心思望向更深沈之處。可是你又發現這個〝深沈之處〞每天都會被填平,然後你又去挖一個小洞。
你的日記就是這樣,到處挖出來的小洞而已,不會什麼深度的。只是重複著用不同文字,描寫同件小事。
2004/11/24
走在忠孝東路上,望著遠方灰黑的101大樓,你可以想像這個城市,馬路無限的延伸,看不到城市的邊際。
〝海上鋼琴師〞走下油輪的舷梯,準備探究城市的盡頭,一步二步三步,他突然回頭,就像彈到鋼琴鍵的盡頭,再過去就離開了音域,無窮無盡的琴鍵你彈不來。你選擇留在八十八個琴鍵裡,在這裡你就可以創造無限的樂章。
2004/11/25
你鑽進小巷弄,故意讓自己迷失在城市裡。慢慢地,你在那裡漫步、遊走、閒逛,遠遠的跟在一隻狗兒後面。
這裡有個小公園,你坐下來,狗兒還在閒逛。
手提式錄音機播放著三十年前過時的流行音樂,一群歐巴桑扭著肥胖的屁股,最前面的帶領穿著短熱褲,短又粗的腿靈活又有力,帶動閃閃發亮的上半身,她們早已跳得渾然忘我。
2004/11/27
沒有什麼會比這輩子每天醒來都在你身邊出現的東西更微不足道的。摘自亞歷山卓‧巴瑞科的City
鑾坐在沙發上看氣象報告。〝微不足道〞的氣象,你會這麼想。接著,鑾就會提醒你要帶雨傘或是穿長袖,你還是認為這是打開窗戶探頭看看就可以知道的。你會打開窗戶探個頭,才去穿衣服。
你開始回憶起生活中一閃而過的微不足道。
2004/11/28
來看亞歷山卓‧巴瑞科談〝無的極致〞。
莫內最後的三十年間每天醒來打開窗戶看到的只是睡蓮,他花更多的時間栽培蓮花,但是他只會把自己關在畫室裡作畫,為了不違背事實真相,他必需把自己關在一個看不到睡蓮的地方。為了不違背事實真相,他必需把自己關畫室裡〝回憶〞,選擇回憶,而非視覺的直接接觸,是對無的極致要求。
2004/11/29
回憶才能確保極細微的靜態感知,讓睡蓮不至於太過微不足道,適當的回憶可以在淡化的同時又讓它在掉入不存在的深淵前煞住車。睡蓮不僅是無,而且曾經是無。莫內終於可以畫睡蓮了。
其實,畫無不是莫內真正關心的重點。他這樣作不是因為他倦怠,也不是為了賣弄自己的技巧,他想的還更細膩。
目的是在於讓他的畫沒有主題。
2004/11/30
你有一個想法,你想表達出來卻被攻擊。你用驚人的速度想要把這個想法弄得更堅固,更有力....這個想法變成無懈可擊的機器,只是你越感覺不到你自己在做什麼...你以驚人的速度,跟你最初的想法一點一點失去聯絡,遠離那美好的無限的混亂直覺,這一切只是為了你想把它表達出來。
〝想法只能活在有一個不存在的秩序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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