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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名的笨蛋自殺方式】

突然沈默的尷尬氣氛，在咖啡廳裡蕩漾開來。

慌了手腳的我，嘴裡一下子塞著了笨拙的大舌頭，尋不到新的話題，只好安靜的看著美麗的女子用叉子仔細的，一小片一小片的切下起士蛋糕，配著咖啡杯裡剩下的卡布其諾泡沫，緩緩的送入口裡。

『聖誕節快到了，』彷彿是為了打破沈默，她搪塞了個話題：『你，打算怎麼渡過呢？』

『唉，』我明知這只是隨口聊聊，但卻是忍不住說出煞風景的實情：『我向來不過聖誕節的。』

『為什麼？』美麗的女子，眼神雖美但咄咄逼人。

『因為擔心寂寞。』

『你的寂寞嗎？』她撥弄她的髮稍，用不經意但是優雅的動作。

『妳誤會了，』我不禁開懷起來，『唉，我擔心的是特別的時刻，這熱鬧的都市裡寂寞的人們。』

過去數年，我未曾有過悠閒的年節假日，大半的時刻都必須留在醫院裡值班。對身為住院醫師的我而言，特殊的假日意味著忙碌的時刻，尤其是過年的前後，不單單是忙，連便當都買不到。因此，沒有工作就是最好的禮物。而像是情人節或是聖誕節，則是我值急診班的最怕，因為有太多的人因為寂寞二字，吃下了一把一把的安眠藥，給送到急診來。

這些寂寞的人，常常是先喝了滿身酒氣，吃了豐盛的最後晚餐，一口氣吞下數十粒藥丸，或許還用刀片在左手腕上劃下充滿怨恨但是永遠切不到動脈的血痕，等到看出去的世界開始暈眩了，便撥著電話與另一邊滿頭霧水的親朋好友告別，流著淚水用嘶啞的聲音詛咒以往的親密愛人，灑脫豪邁的堅定訴說死亡不過瞬間。

真是要尋死嗎？緊急醫療網在無線電那頭，伴著救護車的警笛，傳來幽幽的答案：『是的，二十五歲女性，服用不明藥物自殺，目前生命徵象穩定。正送往貴院途中，預計五分鐘抵達。』
我一邊戴上塑膠手套，一邊總會哀嘆的下達醫囑：請準備氧氣鼻管、五百西西生理食鹽水靜脈注射，流速每小時六十西西、上點滴時留下血液做血色素分析，基本生化檢查，酒精濃度，安眠藥濃度。另外準備鼻胃管與口胃管各一，活性碳一罐，毛巾一條，大號洗手盆一只，鋼杯一個。

還有約束帶四條。

我剛開始處理這樣的病例時，也驚異於這樣的醫囑，藥物過量與毛巾、約束帶還有洗臉盆何干？而且除了手套，還得穿上醫院的乾淨隔離衣（長得像是手術衣的一種消毒過的防止被污染與污染別人的衣物。），最好加上兩層口罩。

有沒有見過【滿清十大酷刑】的場景呢？歇斯底里的寂寞的自殺者，一路掙扎高喊著『讓我死啊！』、『為什麼救我！』（旁邊的無可奈何的值勤救護人員幽幽的喃喃著：『那就不要連打十八通電話給全世界知道呀！』）一邊使勁的抓傷救護人員，再給推進來急救區。為了救命，你得耐著性子問出服了什麼藥、多少藥、哪裡來的藥、會不會藥物過敏、有沒有內科疾病？還得撥出時間揮趕闖進來表示關切的家屬，邊安撫著急診護士因為患者拳打腳踢不肯合作的情緒，再招回家屬代表解釋病情與處理方式，等家屬清楚了，那就輪到患者正式接受酷刑了。

一根猶如水管的經過口腔的洗胃管，拿在手裡就很嚇人了，更別提要這麼順利的送入胃裡，這時大半的酒菜披薩玉米六分熟牛排外加魯味，全給吐出一地。但藥丸可不輕易給嘔出來，四五個護士抓著手腳，我左手抓著口胃管，右手拿著鋼杯一杯杯將清水送入，再用針筒抽出來，以便來回沖洗，最後再灌上一瓶活性碳，抽回管子才大功告成。

原來，醫師的裝備是防止被吐了一身的羊肉爐薑母鴨附贈茼蒿菜三根，毛巾卻是拿來病人擦自己的一臉嘔吐物，約束帶則綁好病人以免洗胃洗到三小時。

何苦！現在販賣的安眠藥的致死劑量，其實是高的可以，也就是恐怕得一下子吃上好幾瓶子才會達到技術上的死亡，否則不過是多睡幾天，最多呼吸抑制而用呼吸器拯救。卻是得受到酷刑般的洗胃治療，那種嘔吐怕是一輩子都會做惡夢吧！

所以說，這是自殺的笨方法，死不了而一覺醒來啥事也沒改變過。

美麗的女子，還是把那塊起士蛋糕給優雅的吃完了。我怔怔的看著她，還是沒能找出新的話題，沈默還是這樣的飄著。

她開始啜著用水晶杯盛著的開水，一口一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