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僅是為了一償作為武俠小說迷的宿願。進入四川成都，不去黃龍、九寨溝，不登四姑娘山，反而到了老掉牙的景點──青城山。
雖說在金庸的小說中，青城派不是丑角，就是反派，但在還珠樓主筆下，它可是唯二的玄門正宗，在《蜀山劍俠傳》還只是峨嵋山的陪襯，到《青城十九俠》就是至高無上了。都說青城天下幽，如今實地到訪，卻是早已做好失望的心理準備，早就聽聞青城山的觀光化，道觀大多只具其形，不見其神。但若說沒有任何期待，也是假話。
跟在領路的農婦身後，我們走在僻靜的山路上，偶而路遇幾位行人，也都是當地農戶，穿著土布青衣，背著竹簍子，安靜地用四川話打著招呼。一般遊客不會走這條路上山，太偏僻，離幾座主要道觀也太遠了。聽著領路的農婦說，當局為維護青城山的「原貌」，將山上的上百戶農家都遷移下山了，只剩這一帶的十八戶，以提供食宿、領遊客上山為業──其實是非法的，因為是走小路逃票，但這十八戶的搬遷費被相關人士私吞了，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地，作為補償。
這樣也好，不經大門，不搭纜車，不走鋪得平整的石板路，避開了其他遊客，踏在這古老曲折的山徑上，不時聽到流水聲，眼前是滿目綠意──這也是「青城」一名的由來──我只想到，古人徒步造訪名山的情景，大約也是如此罷。
進了農家，梳洗一番，看天色尚早，我和姐姐出發造訪附近的幾座道觀。雖然也被畫入青城山景區的地圖上，但這一帶離青城前山還有半天路程，搭纜車上山的遊客沒興緻，恐怕也找不到路繞到這幾座名氣並不怎麼響亮的道觀──「不用特別去看」，連當地的農家都這麼說。我卻在聽到「玉清宮」三字個時眼睛大亮，那是曾被寫入《蜀山劍俠傳》的道觀！雖然此觀應該非彼觀，仍抱著朝聖的心情出發前往。
因為人蹤不多，這一帶的部分路徑已不甚明顯，還常岔出不知通往何處的小徑。沒有地圖，更遑論路牌、標示，花椒味成了我們的嚮導，一路領著我們前往農家問路。已是晚炊時分，不時聞到新鮮研磨的、更濃烈的花椒味，催人食欲。但更多時候只是空山不見人。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撞進了圓明宮。
大門前字跡模糊的清碑上記載著該觀始建年代不詳，明萬曆年間重建，明末毀於兵火云云……近黃昏的光線明亮但微弱，照著側門後、天井裡兩排古柏巨木成蔭。側門敞開著，但不聞人聲也不見人影，只有一片院落，空寂。
青城山的道觀多建於山頭，建築依地勢級級升高。我們不辨方向地在觀內滿頭亂竄，爬上滿是灰塵的斗姆殿時，才見角落裡坐著兩位道士，閒閒撇了我們一眼，終究懶得搭理，恢復了老僧禪定的姿態。轉過一道小門，我們被一陣濃郁的香味吸引，循香而去，只見小小的院子裡一樹老金桂，地上滿是落花，夕日逐漸黯淡，是「人閒桂花落，夜靜春山空」？回首間，卻聽到朗闊的歌聲，唱著陳奕迅的《十年》──在這奇異的空間，流行歌曲竟也一派古老的氣息。從殿旁向下望，那人正走在兩排古柏間，歌聲仍在，空氣安靜地流動著。
見我們專注地盯著觀內的雕刻，一位在此修行的少年終於踱過來，慢條斯理講解了起來：殿內有座傳奇的無塵殿，終年不生塵；前方的閣樓在日出時刻會不時現出異象，有道行的人可從中看到天啟，觀內好幾位師姐就曾看到……「我跟這裡有緣啊」，緩慢而慎重的語調，似乎口吐的是微妙的天機，「看到就想住下來修行，其他道觀就沒這種感覺」。我不懷疑，雖然這是此行第一座正式造訪的道觀，更有名的天師洞、上清宮、建福宮都還沒見識過。
該觀也提供食宿。房間踏著整片山谷，向前望去，霧氣漸濃，蒸浮在翠綠的山林間，果然靈氣逼人，修道的好地方。唱歌的人回來了，見我們留連不去，客氣地招呼著，就在這住下來吧。冷淡有禮的態度、看似隨意卻很精致的穿著，應該是城裡人，來這裡渡假的吧！我心裡想著，是的，也許哪天，我也會到這裡住下，也許三五天還不夠，也許是三五個月。
（照片是在西藏某個已經忘了名字的廟頂拍的，其實跟青城山並沒有任何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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