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閱前幾天的報紙, 發現一則舊新聞:
一位搭乘末班機抵達松山機場的旅客,
抵達後, 上了一趟廁所出來,
發現全機場的人, 包括旅客和機場服務人員都走光了,
機場的出入口全都關閉, 接著燈光也熄滅了,
這名旅客遍尋不著出路, 求救無門, 最後只得破窗逃出.
次日, 松山機場的管理人員發現被破壞的窗戶,
調閱前晚的錄影帶, 才發現著個烏龍事件.
一個人, 孤單地被關在陌生黑暗的機場想必很恐怖吧!
看到這一則新聞, 回憶起自己一個類似的久遠經驗,
如今想起餘悸猶存.
當年二十六歲的我, 是昇達利自行車公司的業務經理,
十二月七日, 我第一次出國, 到中東拜訪客戶,
行程要去十四個國家, 護照上卻只有一個約旦簽證,
沿途一路走一路簽一路改機票.
弱國無外交, 那時候台灣還不富裕, 台灣的出外人很辛苦.
從科威特到約旦, 到敘利亞, 到黎巴嫩, 到賽普路斯, 到埃及,
一路都還順利, 可是從埃及到葉門就出狀況了,
飛機延誤十二個小時, 深夜才從開羅起飛,
到達葉門首都 Sanaa 已過午夜, 旅客匆匆通關出機場,
國籍曖昧的台灣旅客只有我一人, 照例被扣留在辦公室問話,
千篇一律重複著初抵每一個陌生國家的一個難解習題:
“Where you come from?” --- Taiwan
“Are you Chinese?” --- Yes,
“From Peking?” --- No, from Taiwan,
“So, you are not Chinese. “ --- OK, then I am Taiwanese.
“You are not Chinese, why you hold Chinese passport?”
看著對方手上我的綠色護照上的 Republic of China
我無言以對.
官員大人急著回家, 也不想跟我再耗下去, 換下一個話題:
“ You travel alone?” --- Yes
“What purpose?” --- Business
“Which business?” --- Bicycles
“We only give visa to sales manager” --- I am the sales manager.
“Show me your business card.
“Show me your catalog,
“ Show me your sample,
“Show me your customer’s name and address…”
007 手提箱裡變出所有他想查想看的東西,
終於, 發下一張通行證, 訂在我的護照內頁.
提著007走出辦公室, 發現機場的人幾乎都走光了,
我的客戶說他要來機場接我的,
他的公司在港口的 Hodeita, 要開八個小時翻過山才會到 Sanaa,
飛機 Delay 了12個小時, 清晨兩三點鐘才到達.
加上海關詰難又耽擱了半個多鐘頭,
有可能他等得不耐煩, 沒等到我的班機就走掉了,
也有可能他等到我的飛機, 可是看所有旅客都走光了,
以為我沒搭上飛機, 也走掉了.
反正機場沒有旅客, 也沒有接機的人,
只有十來個皮膚很黑的搬行李的苦力站在那邊,
Baggage Claim 的地方只剩下我的愛可樂皮箱,
有一個苦力看我出來, 搶著我的皮箱扛著就跑,
跟著他跑到上計程車的地方,
“No Taxi!” 那個穿著髒髒白衣服的工人說,
我說: “Telephone!” 那個工人扛著我的皮箱到了電話亭,
沒有當地貨幣, 我說 : “Bank!”
那個工人扛著我的皮箱到換錢的窗口, 門關著, 沒人.
我想回海關辦公室求救, 可是所有辦公室的門都關著,
人都走光了!
那個工人說: “ Ten Dollar!”
我給他十塊美金, 他給我一些銅板.
回到電話亭, 拿著客戶的電話號碼撥號,
不通, 再撥, 不通, 再撥, 還是不通!
那個工人看我撥的號碼, 告訴我 Sanaa 機場的電話只能撥 Sanaa,
不能撥到 Hodeita!
那個工人把我的皮箱再扛到上計程車的月台,
“Ten Dollars!” 他伸出手,
我很不情願地再掏十塊美金給他.
他回到他伙伴的地方, 十來個苦力靠牆站著,
所有的眼睛都看著我, 看我接下來要做甚麼!
我用力踏著大步走到月台邊,
天空是近黑的湛藍色, 星星很多, 很大, 很亮,
我伸起胳臂揮過額頭, 假裝揮去額上汗水,
事實上是揩去眼角的淚水,
我假裝胸有成竹, 事實上我真不知到該怎麼辦,
膽大的我終於體會到恐懼的滋味.
“ Hello!”
一個很好聽的男人的聲音, 有人在後面叫我:
“ I thought I was the last passenger!”
---謝天謝地, 終於聽到了文明人跟我說話---
他是和我坐同班機從開羅到 Sanaa, 最後出關的埃及人,
因為我被關在海關問話問很久, 他沒看到我, 以為機場只剩他一個旅客,
出來看到計程車全被雇走了, 所以他打電話從 Sanaa 雇車過來,
計程車從 Sanaa 市區到機場須要四十多分鐘,
他在候機室裡面休息, 估量車子快到了, 才到月台這邊觀望,
卻意外的碰到了我, 救我出險境.
他問我: ”Do you need a ride?”
---當然 Need, 還用說!
到 Sanaa 之後, 跟著那位旅客到他的旅館,
自己Check-in 一個房間, 付了一百多塊美金的房錢,
然後從房間打電話到 Hodeita給客戶,
客戶很高興地說,
他的哥哥 Abu Abdulla昨天到機場沒接到我正著急著,
不久Abu Abdulla出現, 我們坐著他雇的賓士計程車回 Hodeita.
這時天已大亮, Abu Abdulla 下車買早餐給我吃,
居然是 Kentucky Chicken!
那時候台灣剛剛引進麥當勞, 還沒有肯德雞,
我今生第一次吃肯德雞竟然是在葉門 Sanaa 往 Hodeita 的計程車上,
機場驚魂之後加上一夜沒睡, 自然是又累又餓,
手捧著熱騰騰的炸雞不禁熱淚盈眶恍如隔世,
一口咬下, 那種 Crispy & Juicy 的滋味簡直是人間醍醐, 超好吃!
車行山路之上, 有戰車通行, 對面山頭也有戰車行動,
那時候我們都知道南葉門跟北葉門正在打仗,
前一個禮拜我剛通過黎巴嫩的戰火過來,
很擔心再陷入戰區,
我問Abu Abdulla 你們這邊也在打仗嗎?
Abu Abdulla 說:
“哪有? 不過作作樣子吧!
不然美國不給我們錢, 蘇聯也不給對方錢了!”
那一年, 中東戰火彌漫, 伊朗的內戰是真打,
巴勒維逃出伊朗, 德黑蘭機場關閉, 害我必須Cancel伊朗的行程;
黎巴嫩的回教徒和基督教徒的內戰打得如火如荼,
貝魯特機場關閉, 我的敘利亞客戶冒著生命危險,
開車送我從敘利亞到貝魯特, 那場戰打得刺激,
我們第一個晚上住客戶的姊姊的空房子 (他姊姊搬到美國避難)
第二天起來看到鄰居的白牆都被燒成黑色,想必那區已淪為戰區,
趕緊搬離, 換到海邊 Ocean View 的旅館去住,那邊有敘利亞警察保護,
雖然戰況緊張, 生意仍然照作, 我去拜訪客戶,他們照常訂貨.
去到葉門, 本來也準備接受戰火的, 想不到他們玩假的,
倒令我有些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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