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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5-01-04 15:27:47| 人氣958|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轉貼]阿圓回去了/夏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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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志清(美國哥倫比亞大學亞語文系榮休教授)

作者按:限於篇幅,本文只討論了《我們仨》最長的第三部分:「我一個人思念我們仨」。本文正標題則採自敘述「萬里長夢」的第二部分:「我們仨失散了」。該夢的靈感可能來自李白的兩首詞(〈菩薩蠻〉:何處是歸程?長亭更短亭。〈憶秦娥〉:秦樓月,年年柳色,灞陵傷別,樂游原上清秋節,咸陽古道音塵絕)。

海內外華人間,楊絳最受歡迎的作品當然是八十年代以來她寫自己和家人的傳記和回憶錄。一九七六年四人幫下台後,跟著毛澤東也去世了,作家們多少爭取到正視自己身上的傷痕而去追敘過去痛苦之自由。但寫此類作品的都是新出道的年輕作家,像楊絳這樣有資望的作家、學者,敢於一九八一年刊出一小冊揭露真相的《幹校六記》,實在是很要有些勇氣的。一九七九年五月錢鍾書隨一學術團來美訪問。他在我的辦公室同我談了兩小時,無人在旁,但面對我這樣一位為他揚名國際的知己,關於他自己在北京的生活,他輕描淡述,毫未流露曾受迫害的真情(請參閱拙文〈重會錢鍾書紀實〉,見《新文學的傳統》)。

數年後,我在《聯副》上看到了楊絳的長文連載〈丙午丁未年紀事(烏雲與金邊)〉,真的大吃一驚。原來錢楊二人在文化大革命發動的初二年所受到的委屈恥辱,鍾書自己實在不便當面同我實說的。再者,名學者公開訴苦的時機尚未成熟,假如錢說的真話,我把它刊於報端,對他也是大大不利的。

《幹校六記》是楊絳最早寫的一本錢楊回憶錄。之後,除了〈丙午丁未年紀事〉外,她還寫了一篇〈記錢鍾書與《圍城》〉,同〈回憶我的父親〉、〈回憶我的姑母〉這兩篇長文,皆已集於《將飲茶》(北京三聯書店,一九八七),想早已出了台版。《我們仨》剛有台版,是楊絳在其女兒、丈夫先後去世後所寫最詳盡的一本家傳。楊絳一九一一年出生,到今天已是九十二歲了。鍾書一九九四年住進醫院,一九九八年病故,享壽八十八歲。女兒錢瑗(小名阿圓、圓圓)一九三七年生於英國牛津,一九九五住進醫院,一九九七年病故,活了未滿六十歲。親人都「回去」了,留在人世的楊絳整理他們的照片、畫片、書信、手稿,以便再寫一本合傳,這樣日常接近他們,也讓她不感到太寂寞。

在楊絳早先的回憶錄裡,錢瑗至多是個配角。在《我們仨》裡她則是與其父母鼎足而立的主角、父母永遠牽掛在心的好女兒。鍾書以讀書過目不忘著稱於世,楊絳憑其愛心把幼女的奇問妙答都記在心頭,待她過世後才寫下來,實在是同樣的難能可貴,且舉一例為證:

鍾書愛逗她、惹她、欺她,每次有吃的東西,總說:”Baby no eat.”她漸漸聽懂了,總留心看媽媽的臉色。一次爸爸說了”Baby no eat.”她看看媽媽的臉,迸出了她自造的第一句英語: Baby yes eat!”她那時約六歲。

看到了類此聰慧例證,我同楊絳一樣相信,錢瑗真是個媲美其父親的超級天才,日後的成就原該是無可限量的。可是圓圓常常生病,一九四七年冬她右手食指骨節腫大,得了骨結核,在家裡療養了十個月才治好。中學期間,阿瑗得病後,也常休養在家。考進大學後,文化大革命即將爆發,錢瑗非得「火線入黨」,變成「拉入黨內的白尖子」,與父母親劃清界線不可,否則自己的安全更一無保障。畢業後她在學校裡教書,總要比同事們多出力一兩倍。偶爾回家,父母親看到她如此勞累,也不可能教她在家裡休養一段時間,只好讓她暫時平安地活下去,舊病何日復發,也不敢去想這個問題了。

比起她父母代表兩個無錫書香門第,憑自由戀愛而締結良緣的羅曼史來,錢瑗的兩次婚姻更顯得寒傖可憐而悲哀。在中共社會的緊張生活下,阿瑗根本沒有時間去戀愛。大概已經三十歲出頭了,她在工廠裡做工,交識了一位「和善忠厚」的工人王得一,也就同他結婚了。此人不肯交出一份黑名單給工廠裡的左派,因而自殺以求解脫,那時阿瑗三十三歲。有位名叫唐雲的工程師太太受惠於阿瑗而想娶她為其兒媳婦。原想陪父母終老的孝女,也就再結了一次婚。《我們仨》書裡附印了錢楊二老給唐雲的兩封信,狀至親熱,且稱其子為「女婿大官人」。但書裡並無其照片,楊絳只稱他為「女婿」而不提其名(王得一在《幹校六記》裡是有姓有名的),且在「萬里長夢」裡也不准他到病房去探望其岳丈。應有人寫篇文章探討唐雲母子與錢家的關係。

在書末了,楊絳對其並未留下任何子息、作品的愛女,作了個沉痛的結論:

阿瑗是我生平傑作,鍾書認為「可造之材」,我公公心目中的「讀書種子」。她上高中學背糞桶,大學下鄉下廠,畢業後又下放四清,九蒸九焙,卻始終只是一粒種子,只發了一點芽芽。做父母的,心上不能舒坦。

在這裡,楊絳毫不含糊地把女兒這粒種子未能開花結果的悲劇歸罪於中共命令青少年「學背糞桶」、「下鄉下廠」、「下放四清」等荒謬的教育方式,批評算是嚴厲的了。但到了晚年,政府禮待二老,楊絳在書裡讚美新中國、新社會的話還是免不了的。一九四九年之後,不信共產主義的大陸知識份子,不能痛痛快快地說真話、寫文章、作研究,骨子裡永遠是痛苦的。

為此,楊絳早已「暗下決心,再也不寫文章,遁入繙譯」。終於她根據西班牙原文譯出了共有八冊的上下部《堂吉訶德》全書(一九七八),與差不多同時出版的錢著《管錐編》四巨冊(一九七九)互爭光輝而共垂不朽。在中國二十世紀的學術界和文藝界,再沒有一對比錢楊二老更為貢獻卓著的白首情侶了。

《我們仨》是楊絳失掉老伴、愛女之後所寫的一本慰己之作。但「阿瑗是我生平傑作」,做母親的也全心一意的記錄了她的言行,寫下了她的簡傳,讓我們相信阿瑗真是她的「傑作」,雖然留下的只是書上所影印的那些好可愛的圖片和文字。《我們仨》也並非傑作,但有關阿瑗部分讀來如此動人,我要向季康姊這位九旬老作家道喜稱賀,並預祝她好好活過那百齡大關!

台長: desk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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