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電影節在昨天晚上（註解一），於放映是枝裕和新作『無人知曉』（Nobody Knows）的電影院外，和近百個也無緣買到票的人們，一起在驚訝與嘆息中結束了。由於是在開學期間，在上課，當助教和作研究的三方壓力之下，我只也勉強看了五部電影，分別是『擁抱大白熊』，『咖啡時光』，『台北二一』，俄國片『My Stepbrother Frankenstein』以及日本異色片『花與蛇』（註解二）。其中『台北二一』是我自己最喜歡的一部（註解三）。
在這個人們極度熱愛電影的城市裡，讓我對於『台北二一』在另一個人們曾經也很熱愛電影的城市裡，只賣了八十萬左右的結果，有一點點疑惑和一些些感慨。那種影迷熬夜排隊買影展門票的情況，恐怕只是少數人心中的回憶了。我們曾經可以驕傲的大聲說：『台灣除了好導演之外，還有很棒的觀眾們。』
溫哥華的電影節和台灣新電影的年紀差不多，到今年是第二十三個年頭了，從一開始只有二十幾部左右的電影，到今天有五百部左右的規模，全部的電影簡介可以做成一本厚厚的『大課本』的盛況，再加上這個影展是非競賽性的（只有觀眾票選獎和青年導演獎），要發展成這樣，其中不知道有多少人投注了多大的心力，但是最重要的決定因素，我想還是本地影迷的支持。
由於離加州很近，再加上物價較低，許多預算有限的電影，便選擇在這裡拍攝，所以溫哥華也有所謂的『北好萊塢』之稱。雖然如此，溫哥華的電影圈，卻沒有什麼好萊塢味，你會很驚訝的發現，不論是北野武的『座頭市』，尚˙考克多的作品回顧展，Jean-Paul Rappeneau的『Bon Voyage』，或是金基德的『春去春又來』，總是可以賣到七八成的票，而且觀影的年齡群也分佈的蠻廣。除此之外，隨便進一家電影出租店，也都會驚訝地發現其電影的多樣性，連加拿大的大型連鎖店『Roger Video』，也竟然會有一個專區是『The Criterion Collections』（註解四），第一次發現時，在地上找了很久才找到我滾落到旁邊的下巴，更不用說另外那家讓人感動落淚的出租店『Videomatica』了（註解五）。
在這二十三年間，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溫哥華的電影活動變的如此繁盛？而又是什麼樣的原因讓有著廣大電影種子的台灣，變成今天這種媒體，電影工作者，電影愛好者和新聞局互相指責的局面呢？台灣現在的電影問題大概和政治的問題一樣錯綜複雜淵源流長又容易情緒化吧。台灣電影的地位是靠侯孝賢，楊德昌那一批人帶頭所闖出來的（王童雖然沒得過國際大獎，但是拍的電影也好看極了）。侯孝賢得到威尼斯金獅的時候，我還記得那是一件大事情，在經濟才剛剛起飛，也還沒有半導體工業的台灣，那是少數幾件令人驕傲的事，記得『悲情城市』是在華視播出的，而且還有一個特別節目，每次廣告結束回到電影之前，還會看到那座金獅獎在電視上閃閃發光轉阿轉的鏡頭。由於當時年記小，自己也看不出個所以然，但是我還隱約記得那時（我周遭大人）的反應是：『喔，得獎的電影都要這麼悶唷？』。
好吧，悶就悶吧，人家可是大導演得獎的好片耶。好幾年後，李安的『喜宴』得了柏林金熊，蔡明亮的『愛情萬歲』再得了金獅，社會的反應也只是『喔，又得了獎啦，還真好拿的樣子阿』。所謂的大導演一多，自然也不會有那種當年『舉國同慶』的特別節目來介紹這些人了。小時候在報紙上還看過一個四格漫畫印象還蠻深的，B問A說：『你之前投資電影怎樣啦？』A對B說：『不賣，賠錢了。』B問：『那怎麼辦？』A說：『沒關係，我可以送到國外去得獎。』在這種時代氛圍長大的我這一代，要對國片沒有偏見是很難的。也一直到了許多年後，我才真正的瞭解在這個不怎麼大的台灣，竟然有這麼多的好導演，是一件多麼難得的事情。
久而久之，漸漸地失去市場的國片，存在意義越來越彆扭，由於襠不到鋃，大多數只能依存於輔導金的發放，如此一來，得獎更變成一個重要的指標，惡性循環下的結果，就是電影更走藝術路線，觀眾更不想看，導演更需要輔導金。像『藍色大門』這種近來算是賣座上奇蹟的電影，四百多萬的票房也已經是極限。就算每部電影都有這樣的進帳，也離電影一般的平均成本差好機百萬。在台灣現在不再需要靠電影來宣傳國際知名度的情形，政府每年輔導金也是發的心不甘情不願的，而且輔導金的制度也的確是有些缺失。
許多人也都明白到，想要跳出這種循環，唯一的方法還是得回歸到電影本身要賣錢。是阿，說的簡單，誰不想賣錢呢，但是問題是該怎麼作呢？一個最近的趨勢是不要再說那些沈重的過去，不要再說那些城市的孤獨，來說說身邊你我發生的故事吧，像『十七歲的天空』，到最近的『擁抱大白熊』和『台北二一』都是這一類的例子，這些電影都有一個共通點，幽默有趣之餘卻不失深度，也精準的刻畫了現在的社會的某個面像，我想這是很好的方向，導演說了自己想說的話，也顧到了觀眾的需求。
不過雖然如此，這些電影也沒能再現『藍色大門』的票房，有的甚至連指標性的百萬都沒有達到，尤其『擁抱大白熊』的首映會之後，更是引起了一陣工作團隊，媒體，支持和非支持觀眾之間的激烈辯論，這更讓國片的複雜問題重新浮上了臺面。有人說，那些行銷手法抓不到重點，並沒造成實質的作用，在行銷行家看來只是鬧劇一場。後來也有人覺得這些電影沒有賣點也不夠『商業』，說唸書的時候向來很愛逃學，實在不瞭解畢了業後的現在為何要去電影院聽訓。
是阿，說的真是有道理，那我們乾脆叫『台萊塢』變成好萊塢在亞洲的分部（或許人家也不要），然後叫蔡明亮編劇侯孝賢導演去拍個『關公戰秦瓊』，再由周傑倫和言承旭主演，最後再找林志玲來替電影代言。怎樣，聽起來應該會霹靂無敵賣座吧？
現實的考量就是，好萊塢那種用大明星大成本的金錢行銷，我們實在想玩也完不起。從行銷上的改變來增加電影的獲利，是個很好的建議，不過也不是根本的解決辦法，再說，有可能因為行銷做的好，就突然賣座千萬嗎？那麼再『商業』一點呢？這條路當然是永遠都是對的，但是怎樣才叫夠商業呢？來個『鐵師玉玲瓏』，『台灣霹靂火』或是『許純美傳』的電影版，這樣夠不夠商業呢？
如果一個導演不能忠於自己的喜好，拍自己想拍的作品，那麼不論電影的影像再怎麼炫惑，也都將難以感動人心。我想，對許多人而言，能有幾分鐘心靈上的洗滌，或許比蜘蛛人抱起瑪麗珍在紐約飛來飛去，都還要來的『娛樂』吧？當自由創作遇到資本主義時，這永遠是一個微妙難解的問題，完全學習好萊塢，似乎只是東施效顰，『台北二一』或許是嘗試尋找這個平衡的好例子。
國片是不可能也沒有必要像好萊塢的大片一樣賣座，但是也不至於這麼賠錢吧，最主要原因，或許不是題材上的問題，而是大多數的人已經對國片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而人一旦有了成見，就很難改變。我想真正的解決方法，或許是你我也可以做到的，就是營造出一個有電影素養的社會。當然，這話聽起來或許更不實際，更令人訕笑吧，而且時間要很長，不過我相信在台灣是有可能的，就好像我們的棒球人口也在流失這麼久之後，也慢慢的回流了。只要心中種子還在，機會來臨時，也總是會再盛開。讓電影種子持續擴散下去的方法，就是一個帶一個，朋友告訴朋友，老師告訴學生，喜歡的人如果不和其他人推銷，我想別人也很難得要領的來選擇。如果真的親自看過『台北二一』的人，不論喜不喜歡，我想應該不至於會覺得討厭或無趣。這樣或許，在未來配合新的行銷方式，媒體影評的推薦和總統的眼淚，下一次在『布來得比特的屁股』和國片之間，他或許會猶豫一下，甚至一不小心就又選擇了國片。如此下來，漸漸地才能形成力量。
當然，我們必須承認，目前國片還是有一些品質不佳的作品，一味地要大家無理由的支持國片是沒有意義的，但是對於『聽說』還不錯的電影，大家是不是能敞開心胸，聽聽那些所謂『小眾人口』的聲音，走進電影院，用自己的那一張門票（可不是選票喔），看看這些國片到底是迷人在那裡呢？
溫哥華這個城市的人口剛好也是三百多萬，對於不同文化的包容性，卻是難以想像的高，這也反映在電影節的標語上：『Same Planet，Different Worlds』，但是整個活動加拿大自己的電影當然還是最大的一支。反過來看我們，如果可以對許多歐洲電影熱情擁抱，那為什麼能將屬於我們自己的一部份，割捨得這麼乾淨俐落呢？一個幾乎沒有台灣電影的台北電影節和金馬影展，是這裡的人不能理解的。『一一』沒有正式上映和蔡明亮的許多電影沒有發行DVD，也是這裡的人不能理解的。侯孝賢的一句『不管得了多少獎，自己的電影在台灣沒人看，感覺都很假』，道出了許多台灣電影工作者多年來的心聲與辛酸。
23年後的我們會如何？我實在也不知道，我只希望有一天，不用陳總統的眼淚，『生命』也能賣的好。不用等金球奧斯卡頒獎後，金馬獎的委員才出來解釋李安為什麼沒得最佳導演。也不用等到『台北二一』得到亞太影展的最佳影片後，才又決定重新上演。而這一天來的早或來的晚，除了導演，片商，媒體，政府之外，你我或許才是最關鍵的人物。
——送給楊順清和他那了不起的夫人還有長期默默付出的台灣電影工作者
十月九日真善美戲院將重映在亞太『為國爭光』的『台北二一』和『黑狗來了』，想不想跨出自己的第一『部』呢？
註解一：有興趣的人可以去溫哥華電影節的官方網站看看
www.viff.org
註解二：『花與蛇』是一部有許多SM的電影，許多地方已經很接近A片，但是我必須要說，這部電影拍的相當不錯。女主角杉本彩是有『日本瑪丹娜』之稱的話題人物，一九九四年，她在在『火焰挑戰者》中與南原清隆組隊挑戰國際標準舞，性感的身段，舞步和服裝，可能是他被找來演這個角色的原因之一。有趣的是，導演石井隆原來竟然是一個漫畫家，作品有『20世紀傳說』和『女人街』等（我都沒看過），轉戰電影後，大多是涉及比較極端的題材，他的『Freeze Me』也是一部不錯的作品。
註解三：本來是想寫關於『台北二一』和導演楊順清的事情，但是寫著寫著就便這樣了，關於電影的介紹，大家可以去ptt的國片版爬爬新聞，有一些介紹，或許可以去看看在『小電影主義』，導演自己寫的一篇文章『魔鬼的手錶──從《扣扳機》到《台北二一》』，
http://iwebs.url.com.tw/main/html/filmism/392.shtml
另外，在
http://www.movie.com.tw/indexc.html也有很多台灣電影的資訊。
註解四：『Criterion Collection』一向以高畫質用心製作著稱，還會有許多珍貴的相關資料，像是訪談，短片，或是場景設計等等，但是價錢也較昂貴，再加上觀眾群並不太大，在美國的出租店是決不會看到的。大家可以去看看他們的網站，就知道他們有那些電影了：
http://www.criterionco.com/asp/ÿ
註解五：『Videomatica』是一家幾乎什麼電影都找的到的地方，我在那裡才算是真正對電影世界大開眼界，之後有機會會再仔細介紹。還是一樣，可以去看看他們的網站，
http://www.videomatica.bc.ca/system/rental.as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