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裡的許多畫面，像小津出女兒出嫁後的梳妝台，塔可夫斯基的涓涓細流，或是『洞』裡面葛蘭的那首『我不管你是誰』一樣，如果在某一刻，影像產生了超出於影像本身原來的意義，達到一種詩意的境界，那就表示某人創造了奇蹟（註解一）。在現實世界裡，當爵士樂手Grachan Moncur III，Jackie McLean和Bobby Hutcherson又在同一個舞台上演奏的那個畫面，對於我而言，比什麼都來的更像奇蹟，也比什麼都來的更意義深刻。
1962年，當Jackie McLean終於決定要『Let Freedom Ring』之後，他收到了老天所給最棒的聖誕節禮物——鼓手Tony Williams（註解二）。回到紐約之後，演出長達兩年之久的舞台劇『The Connection』在63年也終於結束了，所以他終於可以專心組個樂團來玩點不一樣的。巧的很，當他在路上遇到多年的好友Grachan Moncur III時，Grachan剛剛離開了Ray Charles的樂團，也決定是時候該自己隻身的在紐約闖蕩闖蕩了。兩人很自然地一拍即合，再加上初出茅廬的Bobby Hutcherson，他們以這個陣容錄製了『One Step Beyond』，『Destination Out』和『Evolution』等等一系列精彩無比的專輯，同時也樹立了一種新的典範：『無鋼琴的顫音琴五重奏』（註解三）
這個五重奏大概是在當年，少數在音樂強度上可以和John Coltrane的四重奏分庭抗禮的樂團之一了。如果說Coltrane’s quartet是喬丹領軍的芝加哥公牛隊的話，那麼McLean’s quintet就如同有大鳥伯德，McHale和Parish『團隊第一，個人第二』的波士頓賽爾提克了。
縱然McLean那個時候吹出了前所未有的力量和恣意，不過若硬是要與正往高峰奔去的Coltrane相較的話，也稍嫌勉強。嚴格說來Grachan Moncur III的演奏技巧或許不是特別傑出，但是他有著極優異的作曲天分和編曲能力，例如『Frankenstein』，『Love And Hate』，『Ghost Town』，『Monk In Wonderland』和『Hipnosis』等等，這些帶有異國風趣的詭異華爾滋，便是他標準的註冊商標。每次聽到，總是令我想起介川龍之介筆下那些鬼氣森然的故事。因此，藉由Grachan Moncur III作曲的才華，以及Bobby Hutcherson在背後畫龍點睛般地巧妙營造聲響，Jackie McLean他們吹出了那種來自冥府的異色火焰。
Jackie不會知道，他和他的五重奏，替我開啟了通往前衛爵士的大門。他們當然也不會知道，我找了多少家唱片行，逛了多少網站，只為了他們那些殺千刀難找（和貴的要死）的錄音（註解四）。他們更不會知道，當年追求新音樂的熱情，是如何鼓勵了剛開始做研究的我，也踏出了屬於我的『One Step Beyond』。我與他們的情感牽扯，不是可以輕易描述清楚的，簡單說來就是，他們陪伴了我許多方面的成長，是我私人青春日記裡的一部份。
於是，2004年的5月28日，當我的英雄人物們由六零年代的神話裡面走出來時，看到他們，就好像許多年後，又看到自己當年初戀女子一般，有著過往的青澀以及歲月的痕跡，是一種既酸又甜的特殊滋味。其中最難得的應該屬Grachan Moncur III的再登台了，由於已經淡出爵士樂壇多年，再加上他也不是那種明星級人物，沒想到被Iridium Jazz Club的老闆給從紐澤西的硬請了回來，圓了許多老樂迷心中的一個夢（註解五）。
那晚開場的樂手是Jackie McLean，Rene McLean，Bobby Hutcherson，鋼琴手Alan Jay Palmer，貝司Nat Reeves和鼓手Eric McPherson。一首曲子暖場之後，Grachan Moncur III也被介紹出場，隨即演奏了『Frankenstein』和『Love And Hate』這兩首他的招牌曲目。稍後也有一首『Freddie Freeloader』（出自『Kind of Blue』）是只有貝司和鼓伴奏的『個人秀』，讓我們真的是大呼過癮。
註解一：這是奇士勞司基在他書中提到的：『…我不斷對我教導的每一位青年強調，如果你在電影裡點燃打火機，就代表打火機已經點燃了，如果它不點燃，就表示打火機壞了，沒有別的意思，也永遠不可能有別的意思，如果再一萬次機會中，有一次真的具備了別的意義時，那就表示某人創造奇蹟了。』
註解二：在『One Step Beyond』的內頁說明裡，一開始Jackie回憶在1962年聖誕節前去波士頓演出時，有個小伙子幫他拿行李。當Jackie知道他是這次演出的鼓手時，驚訝的說了一聲：『Damn！』並問他幾歲，Tony Williams以他招牌的露牙大笑回答：『17』
註解三：就我所知，在他們之前並沒有使用這種編制，不過在同一年裡，Eric Dolphy也和Bobby Hutcherson以『無鋼琴的顫音琴多重奏』錄製了像是『Iron Man』和『Conversations』，還有Gary McFarland的『Point of Deaprture』。後來更有Blue Note的名盤『Out To Lunch』或Jackie McLean的『Action！』就是因為這樣，有一段時間，我對這種編制很著迷，也是如此，才接觸Dave Holland Quintet的。
註解四：現在想找Grachan Moncur III的唱片已經不是太難了，物美價廉的Mosaic Select 1就收錄了有『One Step Beyond』，『Destination Out』，『Evolution』，『Some Other Stuff』和『Hipnosis』五個完整的sessions。『Destination Out』也剛以RVG重發。等這個box set賣完之後，其他的也應該不用等太久吧。ÿ
註解五：據Bibby告訴我，這家The Iridium的老闆，在紐約算是非常八面玲瓏的人物，再大牌的人，他都請的起。像是今年3月底，Cecil Taylor就在那裡演奏過75大壽。雖然如此，有趣的是，他的星期一，永遠是一個紐約當地的吉他手Les Paul演出，誰也搶不走。可參考他們的網站
http://www.iridiumjazzclub.com/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