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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03-06 12:10:10| 人氣409| 回應0 | 上一篇 | 下一篇

芥川龍之介【羅生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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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發生在某一天傍晚的事情。話說有一位家僕在羅生門下等待著雨停。

在這寬廣的城門下,除了這一名男子以外就再也沒有其他的人了。只有一隻蟋蟀停在一根斑駁的紅漆大圓柱上。羅生門位於人車鼎沸的朱雀大道上,除了這名男子外,總覺得應該會看到三、兩個戴著高頂女笠或是軟烏紗帽的人,一同在羅生門下躲雨。可是,除了這名男子之外,連個鬼影子也沒瞧見。

為什麼會這樣呢?這兩、三年來京都這一帶歷經了地震、颶風、火災及飢荒等等的天災,洛中地區因而變得蕭條無比。根據古書上的記載,甚至連佛像及佛具都被人們破壞殆盡,那些塗著紅漆或是貼有金箔的木頭被人堆在路旁,當成柴薪賤價出售。洛中的情況變得如此,無庸置疑地,羅生門的修復工作當然也乏人問津。不過,這般荒棄之處卻也頗受其他人的青睞:狐狸來此棲息,盜賊之輩也藏匿於此;最後,甚至無人認領的屍首也被抬至此門丟棄。因此,太陽下山後,這裡的氣氛就開始顯得陰森詭譎,令人感到毛骨悚然,沒人敢走到這裡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大群不知從哪兒飛來的烏鴉,群聚在城門上。白天,那些烏鴉會在上空畫圈圈似的,繞著城門屋頂兩端啼叫盤旋。

當成門上空被晚霞染成一片火紅時,成群的烏鴉就像被灑在天上的芝麻,一點一點黑黑的看得非常清楚。這些烏鴉當然是為了啄食羅生門上的死屍肉而來的。可是今天,或許是時間已經很晚了,竟然連一隻烏鴉都看不見。只有在一處處即將崩塌、在裂縫中長出雜草的石階上,可以看到烏鴉白白的糞便一點一點的黏在上面。僕人坐在七級石階的最上一階,身著一件久洗褪色的藍色棉襖,一邊在意著右臉頰將冒出的青春痘,一邊呆呆地眺望著天空落下的雨滴。

作者在一開始就寫著「家僕在羅生門下等待著雨停」。不過,不管雨是否會停,對這家僕而言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意義。照一般常理來說,一旦雨停了,他就要立刻趕回主人家裡。但是,早在幾天前他就已經被主人解僱了。如前所說,當時的京都已經衰退得慘不忍睹,這名家僕被主人解僱,只不過是這股衰退風潮中,一段不足為人道的小插曲罷了。所以,與其說是「家僕在羅生門下等待著雨停」,不如說是「被困在雨中無處可去的僕人,對他的未來茫茫然地感到無所適從」要來得恰當。再說,在這陰霾的氣候中,對一個平安朝的僕人而言,心情必定大受影響。雨從下午四點開始下,到目前完全沒有停止的跡象。所以,僕人心中暗自盤算著眼前的落腳處以及今後的日子該何去何從。原本就很複雜的情緒再加上從朱雀大道傳來的陣陣雨聲,更使他感到無奈和徬徨。

大雨籠罩著羅生門,並從遠處匯集嘩啦的雨聲,更是令人聽了肝腸寸斷。夜幕漸漸籠罩大地,抬頭一看,只見城樓門頂斜斜伸出的屋瓦前端,正支撐著沉甸陰暗的雲翳。

如果要打破一籌莫展的僵局,就無暇選擇手段了。如果可以選擇,也只有餓死在牆角或是路邊,之後像野狗般被人拖到城門上,然後被丟棄在此罷了。如果不選手段……僕人一直反覆的思索「選擇」與「不選擇」。然而,這個「如果」,終究還是「如果」。僕人雖然承認只能不擇手段,為了要了結這個「如果」,隨後而來的當然是「除了淪為盜賊之外,也無其他辦法」這一個結果,不過,基於道德觀及勇氣不足使他無法肯定這個結果。

僕人打了一個大噴嚏,然後站起來,伸了個大懶腰。此時此刻,京都寒冷得令人想生火取暖。隨著暮色漸深,寒風也毫不留情地從柱子間吹進來。剛剛還停在大圓柱上的蟋蟀這時也已不知飛到哪裡去了。

僕人因為寒冷而縮起脖子,拉高穿在黃色汗衫外的藍棉襖衣領,環顧著城門的四周。他心想,如果有一個可避風雨,又不用擔心被人發現,可以安安穩穩睡一個晚上的地方,那該有多好呀!這時,他發現有一個可以通往城門樓上,也塗了紅漆的階梯映入眼簾。就算那上面有人的話,也應該都是死人吧!

於是僕人小心翼翼的不讓繫在腰間的木柄鋼刀滑出刀鞘,跨出一隻穿著草履鞋的腳,踏上了階梯的第一階。

過了幾分鐘後,有個人站在羅生門內樓梯的中間,像貓兒般蜷縮著身子,屏住氣息,偷窺樓上的動靜。樓上投射下來的火光,微微地照亮了那個人的右頰。短短的鬍鬚中帶有一顆已紅腫發膿的青春痘。

剛開始,僕人以為樓上只停放死屍,不過當他爬上了兩三格階梯後,發現有人在樓上點著火把,而且火光還四處移動。因為昏暗混濁的黃色光線,照在那佈滿蜘蛛網的天花板上,一看就知道有人在上面。在這樣風雨交加寒冷的夜晚裡,會在羅生門上點火的人,想必不是個簡單人物。

僕人像壁虎般不出聲躡手躡腳快速地登上階梯,當爬到樓梯頂端時,他盡可能壓低身子,幾乎是貼近地面,然後慢慢地將脖子往前伸直,戰戰兢兢地觀看閣樓四周的動靜。

只見這閣樓果真如同傳言所說般,有幾具屍體被人隨隨便便地丟棄在那兒,因為火光所能照射的範圍比預料中狹窄,所以看不出到底有幾具屍體被丟在那裡。不過,朦朦朧朧的火光中依稀可以看出這些屍體中有幾具是有穿衣服的,有幾具是裸身的,當然這其中有男屍也有女屍。看到這樣的景象,不禁會令人懷疑他們也曾活在這世界上?

因為他們就像泥土捏出來的玩偶,有的張大著嘴巴,有的攤開雙臂,胡亂地滾躺在地上。再加上肩膀和胸部突起的部位,在光線隱約的照射下,使得較低的部分形成陰影,就像是永遠都不會發聲的啞巴一樣,靜靜地躺在那裡。

僕人突然間聞到因屍體腐爛而發出的陣陣惡臭味,忍不住用摀起鼻子。不過,當他抬起手摀住鼻子地同時,有件事讓他幾乎忘了要再繼續摀起鼻子。因為他的嗅覺,被某種強烈的情感取代了。

此時,僕人發現有一個人蹲在那些屍體堆中。那是一個身穿檜木皮色衣服,身材瘦瘦小小,滿頭白髮,長得像猴子似的老太婆。老太婆的右手舉著松木碎片火把,雙眼直盯著其中一具屍體的臉孔,從屍體所留的長髮來判斷,應該是一具女屍吧!

此時此刻,僕人心中有六分的恐懼及四分的好奇心,剎那間他幾乎連換氣都忘了,這種感覺就如舊誌作者所形容的「毛骨悚然」。接下來,老太婆將木片插在地板縫中,然後雙手抱起那顆她注視已久的頭顱,就像母猴替小猴抓蝨子般撥弄著死屍的頭髮;接著,她開始一根一根拔起那頭長髮;奇妙的是,頭髮竟然輕易地順著她的手被拔起。

隨著頭髮一根一根被拔起,僕人心中的恐懼感也就一點一點的消失殆盡。

取而帶之的是他對老太婆的憎惡感,在心中一點一滴地增加。——不!他這份憎惡感指對老太婆的行為可能還不夠,應該要說他對所有罪惡的行為都感到十分憎惡。如果這時有人問這僕人,剛才在城門下思考要選擇餓死在路旁還是要當盜匪這個問題時,他一定會不加思索的回答要選擇餓死在路邊。可見這男人此時憎恨罪惡的情感,就如同老婆婆插在地板上的火把一樣,正熊熊熾熱地在他心裡燃燒。

僕人當然不知道老婆婆爲什麼要拔死人的頭髮,而且她的動機究竟是出於善意或是惡意,他也無從得知。但是對僕人而言,他覺得在這樣風雨交加的夜晚,會在羅生門上拔死人的頭髮,便是一件罪不可恕的事情。當然,他之前在考慮是否要淪為盜賊這件事,此時早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於是,僕人兩腳一使勁,快速地上樓,一手緊握刀柄,大步地朝老婆婆的方向前進。而老婆婆自然受到相當大的驚嚇。

老婆婆一看到僕人的反應就像是拉緊的弦一樣快速彈了開來。

「去!給我到那一邊去!」

僕人一邊怒罵,一邊阻擋在屍體中跌跌撞撞、踉踉蹌蹌慌張欲逃的老婆婆。老婆婆仍奮力想推開僕人逃跑,不過又被僕人給抓了回來。

他們兩人就這樣一語不發的在屍體中拉扯了好一陣子。不過,這場角力賽的輸贏,在一開始的時候大家應該就非常清楚了。僕人終於抓住了老婆婆的手臂,將她扭倒在地。那手臂瘦得只剩皮包骨,宛如雞爪。

「說!快說!妳到底在這裡做什麼?小心,我可是有刀子的喲!」

僕人將老婆婆推在地上後,便抽出鋼刀,把白晃晃的刀身逼近老婆婆的眼前。但老婆婆只是沉默不語,雙手微微地顫抖,然後抖動雙肩不停的喘氣,將眼睛睜得大大的,彷彿眼球就要爆出眼眶似的。看到這種情況,僕人才意識到如今這老太婆的生死操縱在自己的手中。而這種意識,竟然使僕人一直熾熱燃燒的憎恨感,不知不覺冷卻下來。現在唯一要做的,就是可以圓滿的解決這件事情。

因此,他降低聲調柔和的對老婆婆說:「妳不用緊張,我不是檢非違使廳的官吏,只是方才路過這裡的旅客。所以不會將妳用繩子綁起來或是找妳麻煩,我只想知道此時此刻妳為什麼在這地方做出這樣的事情來?」

聽到僕人這麼說,老婆婆原已睜大的雙眼又張得更大了,他目不轉睛地打量著僕人,就像禿鷹發現獵物般專注。

過了一會兒,彷彿嘴裡嚼著什麼東西似的,他微動著那皺得幾乎與鼻子連在一起的嘴唇。細瘦的喉頭裡,甚至可以看到尖尖的喉結緩慢地蠕動。這時,那喉頭發出了像烏鴉一樣低沉沙啞的聲音,傳進了僕人的耳裡。
「拔下這頭髮……拔下這頭髮……可以做成假髮拿去賣錢。」

僕人對於老婆婆這出乎意料之外的答案,感到相當地失望。在感到失望的同時,他之前的那股憎惡感又伴隨著冰冷的輕蔑悄悄地爬回心底。老婆婆似乎也察覺到僕人的變化,便一隻手拿著拔下來的長髮,以蛤蟆低喃般的聲音,結結巴巴地說著:

「不錯!我拔死人的頭髮或許不道德。不過,這些人生前也並非都是好人。就拿我現在正在拔她頭髮的這女人來說,她生前總是把蛇切成四段曬成乾,然後充當成魚乾,帶到軍營賣給武士。不知情的武士還稱讚她魚乾很好吃,天天買魚乾配飯吃呢!要不是因為生病死了,她現在一定還做這種生意。我並不認為這個女的做的事情有什麼不好,要是不這麼做,那就只有餓死這條路可走。所以,我現在這麼做也不算是壞事,都是為了繼續生存下去而做的,都是身不由己的啊!知道我這麼做是迫於無奈的話,這個女人大概也會原諒我對她所做的事。」

老婆婆說的大致是這個意思。

僕人將鋼刀收進刀鞘,左手握住刀柄,冷靜地聽著老婆婆說話。當然,他的右手還是很在意那顆已經發膿的大青春痘,不停地用手摸著它。只是,在聽她說話的同時,他心中突然萌生起一股勇氣,這股勇氣是剛才在城門時所欠缺的,而且與他剛才抓住老婆婆時那股嫉惡如仇的正義感迥然不同。

這時的僕人不再為要餓死於路邊還是要去當盜賊而猶豫不決,對於餓死路邊這件事他早已拋諸腦後了。

「確實是這樣嗎?」

等老婆婆的話一說完,他以極不屑的語氣低聲的反問。然後,突然把腳往前一跨,手離開那顆大青春痘,抓起老婆婆的衣領,凶狠地說:「那麼,如果我脫下妳的衣服,妳應該也不會恨我吧!因為如果我不這麼做的話,一定也只有死路一條。」

於是,僕人快速地脫下老婆婆的衣服,再將撲過來想抱住他的腳的老婆婆,粗暴地踹倒在死屍上。僕人的腋下頰著從老婆婆身上奪來的檜木皮色衣服,迅速衝到樓梯口,循梯而下,奔向黑夜的深淵中。

不一會兒,如死人般一動也不動,臥倒在地上的老太婆,赤裸著身子,從屍堆中爬了起來。

老婆婆發出像喃喃自語似的聲音,又像是呻吟的聲音,藉著仍在燃燒的火光,吃力地爬到樓梯口,她倒豎著灰白的短髮,往下看著羅生門城外。那兒,只有黑漆漆的夜。

爾後,沒人知道僕人究竟跑到哪裡去了。


按:以前思想史老師推薦了好幾次,終於在圖書館找到這本書,只能說芥川的文筆真是一流,營造出來的氣氛確如身歷其境,譯者的功力也是沒話說。

台長: 胡茜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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