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民主衛生棉
至於我，在向H.K.詳細告以善後處理的方式之後，我決定先行離開。這樣做雖然對客戶方有些失禮，但至少免去直接和多A加深衝突的可能。再怎麼暴躁的他，總不可能從包廂追到lobby之後，淌著鼻血又追到街上來吧。
這麼說，街對我而言暫時是安全的囉，因為四周都是陌生人呀，總不會有個陌生人突然不可理喻地衝過來朝我揮拳吧……呵，還真是個無聊的聯想。
總之，我直接離開了飯店，辨清方向之後一面繼續無聊的想像一面開始往回家的路行走。我想起不斷在水族箱迴游的鯊，我好像那尾鯊，持續整個冬季溼霾的城市，就像一個水族箱。我到底為甚麼要這樣不斷地游啊游呢？還有，隔著一層透明厚玻璃盯著我的那雙眼，是誰？
我進而想起女酒保，她離開這個水族箱到底是行使自己的意志，抑或是被其它某種力量所驅使？佛羅倫斯會不會只是另一個名稱好聽的水族箱罷了，就像座落在地表上的任何其它城市一樣。
真是要命，感覺我又漸漸走入思緒的迷宮了。嘿，經常和自己對話是件好事噢，但得留神別變成神經病。
我在某個路口等待一個冗長的燈號，好不容易等到綠燈亮起，就在起步時被一部小綿羊機車給攔住。
「是妳？」我愣了一下。
「我能猜出你會採取步行的方式回家，你怎麼猜不到我會由後追趕而來呢？」H.K.說著，把原本蓋在腿上的我的外套拋給了我。
「你冷不冷啊？……穿上吧。」
我於是穿回了之前遺留在包廂的外套。因為是臨時決定離開，根本沒有機會去取，何況那時候的心情也確實不可諱言地帶著一股任性，心想連朋友都可以失去，那麼一件外套又算得了甚麼。
「怎麼那麼快出來，沒照我的話去做嗎？」我問。
「你難道要我這樣一面擋著地球轉一面向你說明？……上來，我帶你回家。」H.K.拍拍車的後座說。
粉紅色系的Hello Kitty限量版，真是一部極為符合主人形象的小綿羊機車。如果早知道會受到這種邀請，離開的一開始我就會直接坐進在飯店門口排班的計程車。
被動漫女孩以小綿羊機車搭載著在車陣裡穿梭，我就連做夢也不曾想過居然會發生這種事。H.K.維持大約時速30公里的車速一面駕車一面不斷回頭向我說明後續在包廂內發生的情況。我一度打斷她說是不是先專心騎車，其它的等之後再說，結果卻被她訓斥邊騎車邊交談這種事有甚麼好值得擔心。
「你真正擔心的應該是客戶對這個廣告企劃的總體看法才對吧？」H.K.說。
「不會呀，從來沒擔心過，因為擔心也改變不了甚麼。」我答。
「哈！你一定要用這麼慵懶的方式回答問題嗎？小心別在我背後睡著了呀。」
慵懶是一回事，但怎麼可能會在這種情境下睡得著。關於這一句，我懶得回應。
H.K.接著說：「其實你說不擔心，我一點也不意外，因為你早就知道最後的結果會是甚麼。－－創意人的自信可不是隨隨便便發揮的，換句話說，老闆就是隨隨便便亂發揮自信，所以才當不成創意人，只能做老闆。」
嗯，見解儼然成型，一點也不像我認識的H.K.會使用的語法。
「嘻，這句道理我其實是偷自方董的口中，他可以說是毫不留情地把老闆狠狠修理了一頓。」
「怎麼會這樣？」
「因為你把他的鼻子打腫啦，而且再回到包廂拖了有段時間。老闆一邊說沒事一邊鼻血又流了出來，最後沒辦法只好拿衛生紙揉成一團塞住鼻孔。這樣鼻孔被塞住吃著沙西米，像話嗎？……紙終究包不住火，方董一眼就看出你們之間起了肢體衝突。老闆連忙解釋，歸罪是你自做主張把那句slogan改了，才會弄出這麼糟的企劃。結果方董卻說『不會呀，我與Irene都一致決定原則採用』。Irene就是方董帶來的那位……」
「我知道。然後呢？」
「然後老闆很不服氣地說『那怎麼行，“千萬別漏了”是這則廣告最主要的賣點，是我嘔心瀝血的創意，關於這點我事先跟童經理提過。』童經理就是……」
「就是Irene。」我接道。
「你怎麼甚麼都知道，那我還說甚麼呀？」
「說重點。」
「重點是Irene跳出來說話了，她說『一開始我就是因為聽到了這句slogan才對貴公司的創意能力產生懷疑，還好被導演改了，我覺得改得很好』。老闆一聽臉都綠了，然後這個Irene很不省油地繼續說……」
「慢點，」我打斷H.K.，「很不省油是甚麼意思？」
「我覺得她很不是省油的燈啊。」
「噢。」聽H.K.敘述真是件辛苦的事。
「她說『我認為不外漏是女性消費者對衛生棉最基本的要求，既然是最基本的，有需要用一篇廣告大肆宣傳嗎？原諒我用個難堪的比喻，一個民主國家的政府如果必須一再強調民主，就代表這個國家其實還不夠民主。』……我的媽咪呀，賣衛生棉居然可以扯到國家社會、民主人權，簡直把我聽傻了。」
「呵，這比喻雖然太過犀利，不過很精確。從『呵護』的角度來說，民主呵護國家，衛生棉呵護女性。」
「哇靠！」H.K.一聲怪叫，說：「她結論也是這麼說的，你們簡直是一丘之貉嘛。」
「喂！別亂用成語好嗎，一丘之貉是拿來罵人的。」
「是喔。」
「妳可以說是英雄所見略同。」
「哈，我只知道老闆被轟得像隻狗熊，當時出拳揍你的那股氣燄全沒了。」
「想必他馬上改口了。」
「對呀，他馬上當著方董面前把你從頭髮讚美到腳趾頭，還說要把這則廣告拿去報名奧斯卡。老天，奧斯卡有這獎項嗎？……哎，這是題外話，總之，我們成功啦。」
「我.們.是指？」
「當然是我跟你呀。好歹我昨晚買了三大袋的民主送去你的國家，沒功勞也有苦勞呀。」
我噗的笑出聲來。
連夜播放的櫻花雨和那道弧型──H.K.確實功勞不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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