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巧遇不被製造
一點私心做祟,我在臨出門時主動打電話給Hello Kitty表示會面的時間不變,但地點改在離我住處不遠的一家咖啡館。
「既然是多啦A夢主動找我,就請他移動尊駕好了。」我說。
「沒問題,」H.K.爽朗地回答:「總之他只是負責把尊殿移進他的賓士車上,剩下的就輪不到他操心了。」
「嘿,是ㄊㄨㄣ二聲,『臀』才對喔。」
「哈哈,我故意講錯,你居然那麼認真地糾正我,你果然是舊社會的人。」
我頓時語塞。呵,我竟是從舊社會裡走出來的,這讓我不免感嘆,時代的巨輪未免轉動得太快。
改約的地點一方面考量離我去的自助洗衣店近些,另一方面則是……,好吧,我承認,重點是自助洗衣店就在七號設計師工作的髮廊的斜對街,這正是我的私心。我很想去探望一下白天時候的女酒保,但頭髮還沒長到需要修剪的程度,而專程前往我又怕凸顯出冒昧,所以這種順道也許巧遇可能會是不錯的期待。
一般而言,髮廊前面不都會安排一些工讀生散發宣傳用的小包面紙嗎?我想我可以揹著塞滿待洗衣服的大背包不經意地走過那裡,當工讀生遞給我面紙包時我會顯現出好奇心停下腳步看一下面紙包上面的宣傳內容,比方洗燙護染打幾折之類的,接下來七號透過一早就擦得透亮的落地玻璃帷幕,應該就能很輕易地發現我,然後走出來。
「嗨,真巧啊。」
「是啊。」
「我洗衣服,正好路過。」
「喔,是斜對面那家對嗎?那家我也常去。」
「真的嗎?真巧。」
「是呀,真巧。」
……
我邊走邊設想這一系列步驟,猛一抬頭已經來到髮廊前不遠了,但我定睛一看,真是糟,今天的工讀生哪兒去了?髮廊前完.完.全.全.沒有任何發送面紙包的跡象。噢,計畫永遠趕不上變化,這可把我難倒了,總不能我自己開門進去說:「嘿,請給我一包面紙。」那樣吧。趁著還有幾步距離,我連忙低頭看向我的鞋帶是否鬆脫,走到適當的位置點然後蹲下來把鞋帶綁妥應該會是個隨機應變的好方法,可是,真糟,我發現我竟然穿著涼鞋出門。自從上回裸睡得不夠徹底的事件發生以後,我已經好幾天不穿襪了,不穿襪的前提下,當然是直接套上涼鞋方便些。
總之,關於巧遇之事就在這些不湊巧的因素下蹉跎了,我甚至不曾放慢腳步,只是在經過的同時透過餘光往髮廊裡掃射了一下,但是並沒有順利發現有關七號的身影。
我坐在長條凳上凝望著正前方洗衣筒不停的旋轉,裡面的肥皂水就像被困住的海浪一樣,激動的反覆掙扎,互相拍打對方、壓倒對方、吞噬對方……。我一度嘗試去計算白色汗衫與灰黑條紋內褲巧遇交會的次數,後來因為裡面實在是亂得不像話了於是只好放棄。
距離設定完成的時間還將近半個小時,我盤算了一下正好可以趕上與多A的會面。一早拜女酒保之賜我一個人吃下了兩個漢堡一片薯餅一個蘋果派加上一盒鮮奶和一杯柳澄汁,所以雖然過了中午,卻絲毫沒有進餐的欲望。看膩了洗衣筒裡的變化,我無聊地隨便抽起一本雜誌翻閱,打算略盡讀者的薄責認真從第一頁看起,不過卻很意外地在翻開第一頁之後,閱讀就從此沒有進展。
第一頁旁邊的封面背面,是一則汽車平面廣告,我停下目光倒不是對買車產生興趣,而是透過這個,刺激我再度把天亮前發生的那場驚魂重新琢磨了一遍。在女酒保願意開口說明以前,關於追殺的源起暫時是不得而知了,但除追殺動機之外,令我好奇的其實是那輛白色休旅車的本身。
我怎麼都形容不出那輛車的奇怪之處,具體的說法是,那輛車的樣.子.完全不像任何存在我印象中的車款,我雖然一度將它歸類為休旅車,但它的模樣卻又像悍馬車那樣的扁平四方,而且馬力十足;又不管是甚麼車款,通常車頭部份一定少不了代表性的車廠標誌,但它卻空空的甚麼都沒有,簡直就是為了甚麼特別目的而去特別訂做出來的樣子。我曾提及它除了車身全白以外,車窗更強烈對比地貼了全黑的防曝紙,更怪的是在它調頭追向我們的時候,我數度回頭,發現它就連車前的擋風玻璃也貼了同樣的黑,開這樣的車在夜間行駛,難道視線會不受影響嗎?我真是愈想愈覺得詭異,甚至應該用鬼魅來形容了。
我為女酒保擔心的程度因著一連串的思考而不斷增加。她迴避理由不說,想必是有難言之隱。她曾說「被盯上了」,那表示有若干的預期成份,絕不是突發事件,這也意味類似的事件以前也許發生過,以後也可能會再發生,就算用隨時隨地來形容也不為過。這樣的話,誰去擔保她的人身安全?當然,這種所謂擔保的事怎麼也輪不到正在洗衣服的我,這樣講並不是我想要撇清關係以明哲保身,而是我和她的關係確實夠不到那個格。
我的腦汁就像洗衣筒裡的肥皂水一樣被攪成了漩渦狀之後再慢慢平復,終於,衣服也已經整個洗好並且烘乾完成了。我於是把一切又塞回了背包裡,揹起它們,前往下一個行程。而下一個行程,也不過就是走出洗衣店的左邊第二間隔壁罷了。
我比約定時間提早十分鐘進入咖啡館,點了一杯曼特寧巴西之後選擇坐在二樓靠玻璃窗的位置等待。坐在那略微調整角度我便可以看見對街的髮廊,當然不可能清楚地看進髮廊的內部,不過門庭的位置倒全在視線掌握中。還是沒有任何工讀生在發送面紙包的跡象,不過也並未發現有任何無聊男子停下來繫鞋帶。街道以它尋常的姿態活著動著,跟我坐不坐在這裡無關,跟我是否能如願找到七號的身影也無關。
當咖啡被煮好端上來時,我很快聞到那股久違的香氣,但又冷不防想起甚麼,就不經意「啊」的一聲叫了出來。
端來咖啡的服務生以狐疑的眼神看著我。
「抱歉,我是突然想起,我正在戒咖啡。」我解釋道。
「喔。不過正確的說法應該是你突然忘記才對。」服務生回答。
「啊?」
「正在戒咖啡的人照道理是不會點咖啡的,我想你在點咖啡的當時一定是突然忘記自己正在戒咖啡。所以正確的說法是『突然忘記』而不是『突然想起』,這樣對吧。」服務生很隆重的分析這一切,我也幾乎聽得目瞪口呆。
我心中一度凌亂,不明白我為甚麼非得去弄清楚到底是突然想起還是突然忘記。這跟抬槓有甚麼分別?
「可是這杯咖啡明明已經煮好了。」服務生又說。
「我沒意思要退回,就請擺著,另外倒杯檸檬水給我,謝謝。哦對了,你們的檸檬水是先滴檸檬汁還是先倒水,如果先倒水可能我說錯了,應該是給我一杯水檸檬,這樣對嗎?」
我一口氣說完,並且很得意自己信手捻來的反諷,不過服務生卻像沒聽懂,用著「不都一樣嗎」的表情無聊地看了我一眼,然後就轉身下樓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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