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陳 All You Need Is Lov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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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文載於幼獅文藝六月號，「光的橫陳」專欄）

 

 

「大家好，我是R，希望各位多關照！」

「以後一起努力吧！」

 

友人Y找來R擔任木心書屋店長時，並無類似這樣的宣示／歡迎場面，也沒有伴隨著新血前來而熱血澎湃的高談闊論。當時的我，不免一絲懷疑，這樣低調的人，能否領導木心書屋這樣性格鮮明之處？在我、Y與W的強烈革命情感間，她真能夠符合我們的期望？

 

到後來我終於理解，世事並非皆非高調不可，即便自認正在革什麼命。有人個性生來兩肋插刀，義不容辭之情固然使朋友容易感念在心；但行事低調，不求出鋒頭而默默耕耘的人，卻是最值得信賴的夥伴。拋頭顱灑熱血有很多種方式，R顯然選擇了最最不引人注意的一種。書屋籌備之初，Y受到其莫逆之交，同時也是台南知名二手書店老闆H幫助甚多；從營運諮商，搜書買賣，直到人事，H都以豐富的經驗傳授給Y。H長年留著大鬍，為人爽朗大器，多次與我們把酒言歡，替我們建構了許多基礎知識架構。R便是H介紹給Y的店長人選，穿著素雅，不抽菸，溫文和氣，十足鄰家女孩。老實說，彼時，在經年蓄鬍蓄髮抽菸喝酒的我與Y，以及手上有個明顯刺青的W之間，R實在不像是我們一伙。知人知面尚未必知其心，況且見面都還未達情三分，這府城女孩不露鋒芒，我對她豈止能用錯估兩字形容。我自以為木心書屋所需要的是什麼，其實又何曾真正清楚。講求印象排場，也許不致命，但絕對失算。

 

還未成為書店一份子，R已經來到花蓮生活，也看過幾次我和W辦的活動，偏偏，我從未正眼瞧過她。某種排外的心態，讓我總覺得與她氣場對不上盤。一直到，我發現她的認真勤快，是我們這些開朝元老中沒有一個人所能夠比得上，她對於書屋的情感投射在細瑣的工作上，把每一件事情都做得恰如其分，有人開口，她立馬趕到，沒有人開口，她自己找事情做起來。常常腦中點子很多，卻只出一張嘴的我，看見事情總是能夠這麼快被處理，漸漸的認可了這位伙伴。有了R，木心真正像是一家嚴謹的書店，有在理頭緒，能夠作生意的地方。而不只是一張超級大餅。R落實了我們的需要，同時看見了太多我們沒看見的小處。

 

為了稱職，她和Y一起去接受煮咖啡的教學，從零開始學著當一個吧檯。此後，最常看見她的身影，便是在吧檯後擦洗杯盤，或做飲品。木心請不起太多工讀生，於是R的一天幾乎全在書屋度過。生意大好大壞，在孤寂和極忙碌間擺盪，是R時常面臨的情境。後來我也漸漸發現，她不僅喜愛閱讀，跟我們一樣愛好音樂與電影，甚至那一篇篇書介，也寫得相當文采。選書進書的品味亦令人激賞。好幾次書還沒上架，就被我直接綁走，而我會從R的臉上看見一絲「猜到你了」的神情。有著無可取代的歷練與努力，R把一個原本很可能浪漫過頭的地方，具體了起來，但仍舊保有著其宗旨成色。

 

在挺過第一波經濟危機後，木心在一年半時，再次面臨歇業的危機。這次，Y是真的決定不想再以書店的形式，進行他對於閱讀的夢想。然而，R卻站出來，「只是覺得很可惜，想要把木心繼續」、「一輩子從來沒有這麼確定自己要這麼做過」，她找來朋友，兩個女子合力硬是讓木心再活了半年多。R雖有心，卻實非大財大氣之人，最後，我們一起向現實低頭。然而這半年的時間，R的勇氣叫我們一輩子感念。

 

木心結束後，R回到台南H所開的二手書店，繼續她恬靜的書香人生。走筆至此，想起R因應我個人需求而調製的「木心茶拿鐵」Tea Latte；幾回坐在吧檯前，看著R煮茶備著奶泡，而我一面向他提及生活的困境，雖然她不太真的給我什麼建議，但特製飲品中飽涵的溫情，我是點滴全飲進。記憶中的香氣如斯甘甜韻遠，再想起R離開花蓮時一個人在火車上的不止淚珠──她是這麼含蓄，即使書屋要結束了，即使要離開這座城市，她始終不願讓我們看見她的眼淚。謝謝妳，R，未來，相信妳也還是會繼續內斂而勇敢的走下去吧；希望，有那麼一天，能夠再次跟妳一起，為某種美好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