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05-05╱聯合報╱第15版╱民意論壇╱李明輝∕民主行動聯盟共同發起人／中研院中國文哲所研究員（台北市）
這次總統選舉的過程與選後的紛爭充分暴露了台灣民主政治基礎之脆弱。舉國之內，竟然沒有一個機構或團體能得到多數民眾的信任，足以平息紛爭。台灣正面臨一個「信任崩潰」的嚴酷局面。孔子在兩千多年前所說的「民無信不立」，正是台灣目前的真實寫照。何以致此，原因自然不止一端，但最後可歸結到一點：民粹主義侵蝕了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則與價值。
回顧台灣民主政治的發展，我們可以一九八七年的解嚴為界線。在此之前，本土意識與民主意識相互配合。當時的黨外與包括外省籍知識分子在內的自由派學者攜手合作，一起衝撞國民黨的黨國體制，台灣的民主政治呈現一片大好的前景。但李登輝在穩固地掌握了政權之後，也掌握了本土化論述的解釋權。自此以後，本土意識成了壓倒一切的意識形態，而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則與價值則不斷地被侵蝕與架空。兩千年的政黨輪替並未改變這個基本態勢，因為陳水扁接收了李登輝的政治遺產。
本土意識本身具有一定的合理性，但也潛藏著異化的危險；一旦它脫離了民主政治的基本原則，便迅速異化成民粹主義。在經過李登輝、陳水扁的先後操弄之後，台灣所謂的「本土化」已成了一個怪物：其實質內容是一套不顧邏輯與事實的福佬沙文主義，對外則表現為反智與反民主。藉由巧妙的操作，本土∕非本土與南部∕北部、鄉村∕都市、貧窮∕富裕、台灣∕中國等二分法連結在一起，而達到以虛幻的滿足麻痹人民的目的。
對於服膺民主原則的人而言，台灣「本土論述」的虛妄性與欺騙性是顯而易見的。如果說「總統直選才能彰顯台灣的主權」，那麼那些採取內閣制的國家，如英、德、日、加，難道都沒有主權嗎？如果說「公投是人民意志之展現」，那麼連題目都要經過美國政府審核的公投豈非反而閹割了台灣人民的意志？既然上回的修憲號稱是以法國的雙首長制為藍本，何以陳水扁在二千年當選總統後，不遵守遊戲規則，指定由當時在立法院席次過半的國民黨組閣，反而要「整碗捧去」，搞一個不倫不類的所謂「全民政府」，而我們的多數民眾與知識分子居然都接受這種安排？
台灣過去四年的亂局其實是少數政府執政的必然結果，民進黨卻將它歸咎於在野黨「輸不起」，而我們的多數民眾竟然也接受這種說法。現在民進黨又說：如果年底的立法委員選舉無法讓民進黨的席次過半，台灣的政局就不會穩定。可是我們的民眾恐怕不知道：在歐洲大多數的民主國家，執政黨在國會的席次都不過半，因而必須組成聯合政府，他們的政局難道比台灣更不穩定？
然而，在民粹主義的麻痹下，民主憲政的基本原則都被架空了。我曾一再呼籲以「多元文化論述」來取代「本土論述」，因為台灣的「本土論述」已成為新的愚民政治之一環，而民眾的愚昧正是通往獨裁政治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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