惱人的雨下個不停，已經第四天了，面對密密麻麻等高線圖，我們到底身處何方？大家士氣低落的倚著山壁，等待前方探路的隊友回報消息。掀開溼透的上衣，我用力的煽著風，好讓體表溫度獲得短暫的緩解。走中級山就是有這個壞處，在密不見天林子裡鑽來鑽去，如果遇到壞天氣，身上的溼熱難耐，是可想而知的。
幾個隊員彼此交換了一下意見，再切不上稜線，沒有展望可以定位，迷失方向的機率就會增高，如果有幸，可以搭直昇機回家，如果不幸的話，就留在這跟狗熊作伴吧。出發前的連續豪雨，雖然讓我們預感這次行程的艱苦，但心中的夢仍堅定地端坐在打上星號那個方向。可是入山後未曾放晴的天氣，卻著實讓大家肚子裡堆積了滿滿的怨氣，走在前頭開路的隊員，一付擋我者亡的架勢，恣意舞弄著山刀，凡是我們所經過的路徑，路上的箭竹、枝幹全遭到無情的刀砍，或許這樣可以宣洩些我們心中的千層不悅。
第一天，在林道上就遇到了車子爆胎的困境，一群人想盡辦法，靠著簡單的工具和快速補胎劑，勉強讓這廂型車撐到預定住宿的工寮。走進這破舊結構物，一股令人作嘔的味道不斷溢出，我們進去翻了翻，赫然看到幾個未瞑目的山羌頭顱，旁邊堆著剛被處理掉的內臟，好在我胃裡的食物早已習慣之前在林道上的翻騰，沒有當場湧出。既來之則安之，在這裡過夜，有個遮風閉雨，總比露宿野外來的安穩些。隔天一早，一人背上十公斤的水，大家就這樣左搖右晃的開始砍路。我的背包在出發前秤重是26公斤，加上這一袋水，等於又多背了半個我在路上行走。大口喘著氣，蹣跚提著步，漫漫長路，只能慢慢行。
探路的學弟回報消息，前面是一片陡壁，若要到達對面山頭，我們勢必要先陡降好幾百公尺到谷底，再想辦法沿稜脈攀升。聽到這裡，大家心裡都涼了，手中溼透的舊行程紀錄上交代的並不是這樣，在地圖上也找不到眼前的經緯。如果切下山谷能找到正路，那值得冒險，但如果是個錯誤的判斷，我們是否能在預計的天數內走出叢林，沒人有把握。闔上地圖，大家開始商討該如何解決眼前困境，要撤退嗎？可是我們為這條路線已經準備好一陣子，這是難得讓我們實現美夢的機會；要繼續走嗎？沒人有把握能走得到，加上連日的壞天氣，我們行程已經嚴重落後。
山永遠在那邊，也許吧，面對連日來種種的不順，這是我們最好的藉口，可能在老天的安排中，並不想讓我們如此順利完成使命，最苦的耕耘，獲得的果實才是最甜的。好吧，那我們就不要向祂挑戰，撤退吧。在千百個掙扎裡，綁上條作紀念的路標，收起山刀，重新繫好頭巾，我們背起背包，往來時的方向折返。
滴答雨聲混雜踏在落葉上的嘶響，大家不發一語，仿若一群打了敗仗的孤魂，在山林裡沉重的朝向歸鄉路途。深山鶯一路飆高到頂，在剎那急降的特有鳴聲，恰如同我們跌至谷底的情緒，雨中難得的鳥鳴，卻給了個如此貼切的寫照。調一下背包的扣帶，背後的隊員問起大概幾天可以趕下山，兩天吧，如果沒意外的話。沿路留下的砍痕很清楚，至少可以比上山時縮短一半的時間。
那麼，表示我們可以把剩下的食物趕快吃完囉，要不然背包好重。他接著又說，我當場笑了出來，我的背包裡，有著為登頂準備的鳳梨罐頭，有出發前學長專程拎來的啤酒，還有好幾包當作行進糧的科學麵，其他人的背包，好像還有一堆香腸，爆玉米粒，還有還有…..。大家開始七嘴八舌的算計著自己背包的食物，於是，一場準備慶祝撤退的歡愉就這樣緩緩在山林低沉喘息中蔓延開來。
星火不安分的在夜色中跳動，大家把溼透的衣物放在柴火四周烘烤。捧著盛有暖暖咖啡的鋼杯，翻轉著手上的烤香腸，烘通通的臉，在天南地北裡耍弄著嘴皮。我無意間抬起頭，那隻住在銀河裡的天鵝，正隱約的浮動著。
沒錯，山永遠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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