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祭終
-序-
沖天火光映照于洛東區半壁夜空,天幕上一半蒼藍一半朱赤。
在滾滾濃煙和焰火中影影綽綽的,是蓮華王院的本堂,隨著木材不斷爆裂的聲響,無數的金色火星飛舞起來,而那蓋世佛堂的影子也就進一步模糊、飄搖、溶解。
三十三根烏漆圓木巨柱,1001尊出自名匠湛慶之手的慶派千手觀音像。
幾百年歷史榮華,現世浮沉和往生極樂,十方刹土與三千世界。
也比不上如今烈焰赤火中的金色涅盤來得華麗震撼。
《金剛般若羅蜜心經》謁雲:
「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
身著火雲袍的年輕男子站東山山頂之上,默默俯瞰腳下這幅光華燦爛的崩毀景象,獵獵山風夾雜著點點火花與熱浪,穿拂過他黑色的頭髮與袍擺,火光映照下的白皙俊秀面孔泛起瓷釉一樣的光澤,落在黑勾玉紅瞳中的金色焰光亦變幻不定。
有兩個身影向他走攏過來。
「任務完成得順利嗎?鼬。」
身罩怪誕套狀外殼的其中一人開口問道。
「那要看你對順利的定義是什麼了?絕。」
鼬並沒有回頭,只將手中一隻貼上封印的黑漆密器拋給對方,漆器消失在那巨大外殼下。
「交給你了!裏面封印了九尾其中七尾的查克拉妖力。」
「是嗎?想不到木葉的這幾個人就這麼強啊,犧牲掉組織裏的兩個人,也能只抓到其中七尾而已,可惜!」
「鬼鮫就算了,連迪達拉也被幹掉還真意外呀!」
戴旋紋面具的另一人則用近乎幸災樂禍的口氣輕鬆評論道。
「你說誰被幹掉了?混蛋阿飛。」
這時突然從幾人身旁的地表下冒起另外一個年輕人,氣呼呼地說道。
他黑袍上沾滿鮮血和泥土,左臂則從手肘以下部分被完全切斷,看上去是非常嚴重的傷勢,但臉上的表情卻是氣憤遠比痛苦更明顯。
「原來你還沒死啊,但是看上去實在狼狽呢!」
「閉嘴,阿飛。」迪達拉沒好氣地回應面具同伴的打趣,然後掉轉矛頭,「還有你,鼬,你最好給我解釋一下,為什麼卡卡西那種半調子都可以開萬花筒寫輪眼?那不是連你這個頭號天才都得殺了自己的族人親友才能達到的頂級瞳術嗎?」
對於同伴的質問毫不在意似的,鼬淡淡地回答:「是啊,為什麼呢?」
「……是我在問你才對吧?」
「好了,迪達拉,能從那種瞳術造成的結界下揀回命,留點力氣才是。」
被稱為絕的男子說道。
「他們都這麼狼狽,現在木葉小隊那些人的損傷情況也很嚴重吧?要不要我們出手去追擊,把剩餘的兩尾妖力也奪來?絕先生。」面具人問道。
「不,蠍他們在砂忍那邊好象遇到麻煩了,鼬你們先趕去那邊幫手一下比較妥當,」絕搖搖頭,「迪達拉還是回組織裏處理一下傷口吧!至於木葉這裏剩下的兩尾妖力,只要有末夫人的勢力壓制木葉,總可以再製造出讓他們乖乖送上門來的圈套!」
「哼,話是這麼說,但看看那瘋女人這次設下的圈套差點連我們也套進去呀!幸虧老大這次沒有答應她讓我們跑到府都祭典上去插手!」迪達拉意猶未盡地咕咕囔囔抱怨著,「雖然我很樂意取那些貴族大名們尊貴的胖頭顱,不過要現在這樣子去跟藥師丸那些禦所暗部的人過招,我可不幹!」
「那你可以把你的戒指讓給我好了!」面具人介面道。
「都說過讓你閉嘴了,混蛋阿飛,不然你就去死吧!」
絕沒理會幾乎要打起架來的兩人,向正轉過身來的鼬問道:
「話說回來,鼬你把末夫人在葵祭上安排的刺殺計畫透露給卡卡西那幾個人,到底在想些什麼啊?」
「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好奇什麼?」
「這個麼……」鼬笑了笑,不知道是回答同伴的疑惑還是自語地低聲道,「只是想看看,那個男人,是要做什麼樣的選擇的罷了!」
他的笑容並沒有在那白皙面頰上造成絲毫漣漪,如同湖底夾雜的碎冰,冷硬疏離。
絕看著他,不知為何,卻頭一次感受到這個在組織裏號稱天賦與個性都深不可測的年輕男人,所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宇智波——鼬,雙手沾滿族人鮮血的曉之朱雀,即使是做到那樣地步的男人,他的內心又在想些什麼?
但鼬已不再發一言地徑直離開了山頂,將一直所注視的那片金色火景拋諸腦後。
是的,他只是想看看,這世界上是不是還有另一種選擇。
如果是你的話……
你會怎麼做?旗木卡卡西前輩。
是抱著她,就此背天滅地、叛離一切?
還是孤身赴死、保全自己的名譽與她的安全?
你要做和我一樣的叛徒、入一樣的鬼道?
或者成為世人稱頌的英雄,和被刻在那慰靈碑上的聖人呢?
我真好奇啊!
那就仿佛回想到很久之前,還沒有做出任何選擇的自己會怎樣選擇的好奇。
太久了,就象上輩子的事了。
名門的家世,眾人所期待的才能, 聰明天真的弟弟,相知相交的摯友,才華與品格兼備的銀髮暗部前輩……
還有那個擁有花朵顏色柔軟頭髮的小小女孩子。
全部,都是隔世相望的記憶。
那是一切一切的開始,最初最初的寂寞。
-破-
「卡卡西……老師?是你嗎?」
「是我,我在這裏。」
「我,好象做了夢了!」
「是嗎?是可怕的夢嗎?」
「可怕啊……因為老師不在那個夢裏,所以算是可怕的吧!但是呢,幸好……」
「什麼?」
「幸好那只是夢而已,老師你,還是在小櫻身邊。」
少女那如同籠罩了層灰色霧氣的綠眼珠輕微顫動著,展開虛弱而潔淨的笑顏:
「幸好,老師不是那個會離開的小櫻的笨蛋啊!幸好,還有機會對老師你說,小櫻最喜歡你了!比任何人,比任何時候都……」
「我知道,我知道!」
有小股灼熱沉重的液體緩緩浸沒入面罩的布料裏,但灰白發的男人仍一如既往溫和而平靜地柔聲道:
「那麼,再做一個好夢吧!這一次,老師會在這個夢裏,然後……一直陪小櫻醒過來。」
用掌中凝聚起來的查克拉讓懷中少女沉入可以暫時減輕痛苦的昏睡之中,卡卡西深深吸口氣,然後抬起頭看向身旁其他同伴。
「自來也大人,鳴人的情況怎麼樣?」
「不太妙!一直沒有呼吸,體溫也開始下降了。九尾的大部分妖力被拉出去後,作為人柱力的本體肯定也支持不住了,恐怕要儘快趕回去讓綱手親自搶救才行!」
蹲在昏迷的弟子身邊,自來也垂著頭疲倦地回答道。
亂蓬蓬的白髮重重壓在他那張上了年紀的大臉盤上,看上去就象一隻疲憊悲哀的老獅子。
卡卡西轉頭看向阿斯瑪。後者搖搖頭,表示也已陷入昏迷的小李情況亦同樣不容樂觀。
計畫,籌備,佯攻,智取,蓮華王院的突襲戰,木葉小隊在與曉的三位成員以及十數位禦所忍軍交手和激鬥。最後雖然幹掉了包括迪達拉和鬼鮫在內的大部分敵人,但鼬還是成功奪取到了鳴人身上九尾的其中七尾之力後全身而退。然後木葉小隊也從地下庵室中救出小櫻,並於千鈞一髮之際,逃離了本堂下所埋的數百斤黑火藥的爆炸與大火所帶來的滅頂之災。
儘管這場戰鬥幾乎稱得上是成功和順利,但他們仍付出了預料之中的慘痛代價:小李和鳴人身受重傷危在旦夕,卡卡西、自來也、阿斯瑪和日向寧次等四人在戰鬥中受的傷也到了極限,以及將面對因為九尾被奪而導致他們甚至村子的立場更加困難的嚴峻後果。
而在付出這些慘重代價後奪回來的小櫻,此刻正奄奄一息躺在卡卡西懷裏,如同支離破碎的偶人娃娃,即使是他們這些見慣太多死亡和痛苦場面的上忍們也不忍目睹。
直接注射在動脈中的大劑量西洋毒品,通過血液的迴圈,逐步侵蝕破壞著細胞、肌肉和神經中樞,引起皮膚和淋巴組織的潰爛,導致內臟大面積出血,嚴重損壞包括視覺、嗅覺、觸覺等在內的感官,令受害者一直到最後死去前都陷入到緩慢、悠長而劇烈的痛苦中。
這種被稱為「煉獄」的西洋毒品,一直是被各國政府嚴令禁止輸入的禁藥,但由於在它那如同魔鬼般可怕的毒性之外,輕微劑量的使用卻能帶來某些令人驚訝的複生奇效,因此仍然被允許部分醫忍和御醫少量擁有,以用在研究之途。
能弄到如此大量的禁藥對於末夫人這樣的地位並非難事,而她也顯然很瞭解琳作為一流醫忍絕對明白這禁藥的藥性與可怕,所以才逼迫琳將之親手施加給小櫻。
這樣,她便能享受到這兩個女子同時遭受身體與精神上的傷害,能讓自己要報復物件感受到雙倍痛苦後,所給予自己的雙重滿足了。
或許從一開始她徵召了原本為行醫醫者的琳到中央府聚樂第中成為自己的首席醫師,就已經為施展今天這樣的復仇計畫做好了準備嗎?
女人是很容易變成鬼的。
即使咬碎了再多無辜者的心,吸取了再多他們的鮮血,也還是不夠。
所以禁藥之外,小櫻破碎的身體上還有遭受其他傷害與折磨的痕跡。
知道是這個可恨男子愛著的人,所以想讓他再多痛苦一點、更憤怒一點吧?
但此刻的卡卡西心裏,卻並沒有奔騰著憤怒與瘋狂的熔岩。
因為對他而言,只要能夠感受到那顆小小的心臟仍在跳動、仍在微弱但努力地跳動,就已經夠了。
只要知道你還活著,一切就還來得及。小櫻!
以後,再也不會,絕不會再讓你做這樣可怕的夢了。
阿斯瑪站起身來,觀察了一下大火方向的地面情況後說道:
「看樣子,蓮華王院的這場火已經到驚動洛東區的治安官了。不管如何,我們先趕回木葉給鳴人、小櫻和小李他們治傷再做打算吧!」
阿斯瑪知道雖然現在他們回村子的麻煩也很大,很可能會因為擅自行動以及丟失九尾而被元老院拘押和審訊,可也只有這樣才能先救幾個少年的性命。
卡卡西贊同阿斯瑪的建議,但他自己卻另有打算:
「不,自來也大人,阿斯瑪,護送他們幾個平安回木葉的事就拜託你們了。我要一個人去府都,必須去阻止末夫人在三天后的葵祭上刺殺我國與土國大名的計畫才行。」
「你瘋了嗎?先不管鼬所說的末夫人安排在這次葵祭上的刺殺計畫一事是否屬實,就算是真的,大名的忍者也是不能擅自進入府都的,一旦被禦所暗部發現都會格殺勿論。何況你現在這個樣子,還沒到典禮上就會送命的!」阿斯瑪愕然之後立刻激烈地反對。
「曉已經達到了自己的目的,鼬並沒必要再做此假情報。而且我認為應該冒這個險,因為事情已經發展到了這一步,就只有在將軍本人和各國貴族面前將末夫人的陰謀拆穿,才有可能既解救兩國大名、又洗脫木葉的汙名來解除目前的困境吧?至於如何進入典禮一事,我曾經在祭典舉行的清水寺執行過幾次任務,所以瞭解那裏的地形,以前也和禦所暗部的人打過交道,沒有把握成功我是不會貿然行事的。」
「即使情況真是如此順利發展,到時候你自己怎麼辦?就算那樣你也脫不掉下克上的謀逆大罪啊!」
「總會有辦法的。」
「什麼叫總會有辦法?你要為了當英雄去送死嗎?」
阿斯瑪怒喝道,用力抓住朋友的肩膀,手上的鮮血濡濕了對方的外甲。
「不,我絕不是去送死。」卡卡西平靜地直視著老友滿是憤怒不解的面孔,「因為我答應過小櫻,絕不會去當英雄!所以,我才不會去死。就算背著叛徒或者懦夫的名稱,我也想好好的活下去。」
「那就在她身邊等著她醒過來,兩個人一起活下去啊!」
「只是,在她醒來之前,我要保證,從此之後這個世界上再沒有能夠象這樣傷害她的力量。我必須要根除這力量,只是如此而已!」
阿斯瑪瞪著眼,不知道能說什麼。
卡卡西微微一笑:
「你看,我並沒有你想的那麼高尚呢,阿斯瑪!對不起!」
「混蛋,我什、什麼時候說過你高尚?」
阿斯瑪甩開手別過臉去憤憤地說,尾聲的變調卻洩露了粗豪男兒心中深重的挫折感。
「自來也大人……」卡卡西轉向沒說話的自來也。
「我明白了,你說的有道理。那麼就照你計畫的,我們先回木葉把小櫻、鳴人和小李送去急救,然後派人來接應你,是這樣嗎?」
自來也回答道。
這絕不是最好的辦法。
但他和卡卡西一樣都明白,他們現在根本沒有選擇最好辦法的餘地和時間。
「是的,這樣最好,謝謝您。」
卡卡西點點頭,然後對一直站在旁邊的日向寧次問道:
「寧次,你受的傷比較輕,可以抱小櫻嗎?「
「啊?沒、沒問題!」
「那麼,拜託你。」
甯次聞言走上來,準備從他手中接過櫻。
可在即將交接過小櫻那脆弱身體的一瞬間,甯次感覺到對方手指間短暫輕微的顫抖和抗拒,不由得訝然抬起眼睛,然後便看到了男人臉上呈現出一瞬間的不忍與絕望表情。
再一下就好,只要,再多抱一下——因為這一放手,或許意味著再不能這樣伸手觸碰。
總是要這樣離開啊!再一次地離開,原諒我。
因為在到達那個鋪滿紫色之花的幸福彼岸之前,自己必須要孤身奔赴這燃燒試煉之火的修羅場才行吧?
可在那之前,即使只是一會也好。再多抱你一下,記著你身體的溫度和心臟的跳動,記著你活著的事實和為了讓你今後能好好活下去的希望,我所要去做的最後這次努力。
所以只是多一瞬間,請不要這麼快從我手中帶走她!
白瞳少年愣住了,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才好,也不知道該把眼神落向何處。
手臂上承載的少女身體的重量,在交出和不舍間掙扎的男人的力量,和那兩人間所經歷的種種無望、苦難、悲傷、離別,是如此沉重,沉重到令少年人心生惶恐、進退為難,甚至產生錯覺,仿佛自己就是正要強迫分開兩人的元兇般愧疚不安起來。
這是太過漫長的一瞬間,然而也終於有結束的一刻。
卡卡西迅速收回了手並背過身去,自此不再看向心愛的少女一眼。
「那麼,我先出發趕去府都了,你們請一路小心。」
「卡卡西,我們回村後就讓凱的主力部隊來接應你,所以千萬不要冒險行動!一定要等我們到了才行啊!」阿斯瑪急急說道。
對這連說者本人都沒有把握的叮嚀,卡卡西只是微笑著點點頭,舉起兩根手指碰了碰露在面罩外面的顴骨,然後迅速縱身離開。
此刻,黎明將至前愈發濃重的夜色,如同潑墨一樣沉沉壓在愈燃愈盛的大火上。
濃黑與金紅的豔麗背景下,開始還看得見那個男人孤單堅定的背影,但轉瞬間便已消失無影,一去不回。
自來也和阿斯瑪避開對方的眼神,只為怕在那火光映照之下,洩露了彼此的無力與悲傷。
-急-
陰曆四月初,中央府都城。
此刻,城裏正在舉辦每年一度的葵祭。
從古流傳下來的古老祭禮,如同所有的祭典一樣,起初也是為了避災免病、求得平安豐收的傳統儀式。慢慢地,原本獻祭安神的典禮,如今已成為了人們感受初夏來臨與俗世享樂的節日。
今年的典禮,似乎並沒有受到各國間緊張局勢的太大影響,依舊盛大地舉行了。
祭典開始要在禦所宮內舉行「宮中儀」,然後是通過都城大路前往神社參拜的「路頭儀」,而最為重要的「社頭儀」,則在下鴨神社舉行。
由於現任的三代將軍光哲推行「神佛合一」的宗教政策,大力扶持近畿一帶的禪宗寺廟,於9年前在斥資重修了曾經因宗派爭鬥而破敗的清水寺後,便開始將社頭儀最後為將軍和各國大名貴族們舉辦的祭演部分改在此地進行。
通過鮮紅朱漆的三門塔與兩尊仁王像,遙對山谷外的平安塔,美麗的音羽瀑布之上,便是由139根柱子搭建而成、突出於百丈懸崖外15米的宏偉清水寺舞臺。
各大結座與流派的著名藝者們,都在這個舞臺上表演著一出出的佛神鬼怪、歷史傳說、修羅無常、愛恨別離。
舞臺外庭院的正面廊殿下,從將軍到大名,中央和各國最有權力的人物,此時正齊聚於此,按地位的高低分坐於各自席位。
貴族女眷們則坐在左側廊席內。
惟有將軍側室末姬陪坐在將軍身旁,彰顯著這個女子無於倫比的尊貴地位。
這名曾被稱為天下第一美人的女子,擁有的不單是將軍寵妾的身份,同時也是為將軍家誕下了繼承人的功臣,即使只看這點就不可僅以側室的單純意義來對她加以衡量,何況,她本身也是一位對玩弄權術之道不無機心的奇特女性。
圍繞在這個女子身邊的貴族勢力,也自然結成了巴結與不滿的兩派,如同河水要圍繞河流中央的礁石打著渾濁旋渦般,一直都暗地裏風起雲湧地纏鬥不休。
但此刻在這傳統的祭禮上,儘管他們互相之間有諸多不滿與利益衝突,甚至明天各自一回到自己的封地就有可能就打個你死我活,也現在仍須保持場面上的和氣。
畢竟對權位者來說,維護自己統治地位的最佳方法之一,就是率先成為傳統和特權的模範遵守者。
因此每年這樣歌舞昇平賞心樂事的祭禮總是周而復始的上演。
不過今天似乎有些敗興。
先是從清晨開始的大雨持續了一整天都沒有停止,甚至還有越下越大的意思;然後從祭演一開始,寺堂周圍又總有許多野狗吠叫喧鬧,每每干擾到能劇謠曲清吟的幽玄意境,當時情景著實滑稽尷尬。
看到向來胸懷朗闊的將軍臉上亦露出不悅的神色,在場的大名貴族們頓時咽下竊笑,變得不安起來。
負責護衛的禦侍眾們當然更是緊張而狼狽。經過好一番折騰奔忙後,情況才漸漸改善,終於能讓眾位大人們好好欣賞最後的劇碼。
「卿等覺得這次的祭演如何?」
此時已接近今年祭演的尾聲,在等待最後一場劇碼上演的空隙間,將軍向坐于自己左側的火國與土國大名兩人問道。
「臣等惶恐,此等蓋世名劇實在令人有醍醐灌頂之感!」
「果然只有跟著主公您,臣才能有幸欣賞到這難得一見的都城名家演出呵!」
兩位大名合乎禮規卻毫無個性的回答顯然不能令將軍滿意:
「不要這麼拘謹客套嘛!哎,不妨說說看卿自己究竟比較喜歡的是哪一出?」
既然將軍執意表達要聽取他們意見,兩位大名各自揣度一番後,便依命謹慎發表了自己的見解。
火國大名道:「雖然都堪稱絕妙無雙的演出,依臣下卑微的見解,比較愛好的是第二場金剛流的《敦盛》。」
「《敦盛》固然高妙,」土國大名道,「臣認為第一場觀世流的《高砂》亦相當不俗!」
作為久在權場中轉圜的兩位大名,都深諳這種場合下,如何讓自己的回答既順遂了主上的意願,同時又不會露出絲毫破綻授人以柄。
因此會選擇歌頌神明、表現武家忠誠義理的劇碼來作為自己的喜好,這樣的答案實在無可挑剔,在場的其他任何一位大名來回答大概也不過如此。
但這時將軍身旁的末姬卻忽然把臉轉過來,對著火國和土國的兩位大名露出傲慢的表情問道:
「這麼說來,寶生流的《道成寺》是不入大人們的法眼了?大概是對發狂女人的情節不以為然吧?」
「不,那個…」
面對末夫人的突然發難,火國與土國的兩位大名一時不知如何應對。
「奉勸大人們,可別低估了這出戲,也別看低了女人的決心呀!」末似笑非笑,露出白森森的牙,「不然說不定什麼時候,自己也會送命在女人的瘋狂之心上呢!」
「……夫人說的是。」
「說是什麼的可不敢當,你們都是一國之主,當然不必附會我一介女流的微薄見識,不是該堅持自己的看法才好嗎?」
末的咄咄逼人令兩位大名有點招架不住。
那段十三年前的刺殺公案,使作為主謀者的他們對這位夫人始終心存忐忑。不過末多年來只是以不冷不熱的漠然態度對待兩人,表現得似乎毫不知情。
可近期以來末的這種態度開始有所變化。
這一點火國大名的感受最為明顯深刻。
自己轄下忍者村所受到的非難與陰謀,他怎會完全不明白源頭出自哪里?
只是末的勢力如日中天,而將軍的態度也曖昧不明,所以他只能處處小心、步步退讓,甚至不惜忍痛犧牲木葉的那些忍者們,務求不給她任何口實為上。
不過沒想到末卻在今日的祭禮上卻忽然直接針對他和作為她自己名義上娘家人的土國大名,這樣過於明白激烈的流露出敵意實在出乎意料。
場上出現的這樣尷尬情形,自然也引起了許多人注意。旁邊的其他大名貴族們將複雜的眼神交換投向末與兩位大名之間。
對這種微妙局面似乎毫無察覺的似乎只有將軍本人而已,這位脾性爽朗的老人用手中的摺扇拍打著膝頭,若無其事地哈哈說道:
「唉,其實要我來看,倒是方才結束的那出《武惡》不更有意思嗎?」
這聽上去是有點沒頭腦的蠢話。
明明談論的是中正幽玄的能樂,卻拿中場插科打諢的狂言劇來做比較,當然顯得既愚蠢又突兀。向以品位修養、學識廣博見稱的三代將軍,更斷不至犯此低劣錯誤。
但這樣一來,卻不知怎地緩和了席間緊張尷尬的氣氛。
大名們有的笑起來,有的隨聲附和,對剛才那場精彩的狂言表演讚不絕口。
末看了將軍一眼,然後別開臉,這樣火國和土國的兩位大名才暫時得以解圍。
正好這時候舞臺上雲板一響,燈光變暗,今日祭禮上的最後一出劇碼——《石橋》開始了。
眾人遂結束了對這場暗流洶湧對話的關注,將視線投向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