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地標，不是長城、紫禁城，而是皇帝祭天之所，天壇。不過由於昨天被地壇氣到，我對天壇不抱指望，上面搞個跳蚤市場也不令人意外，就當去逛光華商場好了。誰知，繼莫名其妙花整個上午兌換毛澤東，我再度錯估形勢。皇帝又稱天子，那麼天皇老子當然比天子更大，李爺爺名言「中共再大也沒有我老爸大」，不挑白說了！？
於是，天皇老子住的天壇，足足比天子住的紫禁城大四倍。
其實天壇非常好玩，它是世上最大的祭天建築群，竣刻中國建築史上最精湛的做工，所有設計排列俱含深意，穿插乾隆爺、袁世凱的輕鬆小品叫人莞爾欷噓。到北京的人，一定要前往集工學、美學、哲學大成的天壇，作為地標它當之無愧。
我由南向北，沿著中軸線，逐次逛天壇三大主體建築、四大聲學奇蹟。當然，逛古蹟絕不可耍自閉憨憨走，特別是大有來頭的古蹟，一定要自然融入周身各大旅行團聽導遊唬爛，間或與團員情不自禁交談打成一片，伺機舉手發問便萬無一失。而且聽完東家長立刻跳槽續聽西家短，融合東西兩家說法南轅北轍，便可深深體會中國民間故事千人萬口莫衷一是，以訛傳訛的博大力量。
由於篤信君權神授，古代皇帝祭神是每年頭等大事，稱為「封禪」。我以前不明白為何舉凡皇帝都要登泰山小天下（註一），原來宋朝以前，封禪固定在泰山舉行。明清建都北京，千里迢迢登泰山不像話，更何況正月祈穀、夏日祈雨、冬至祭天祭祖，每年跑三趟皇帝很快銼起來。為了不讓子孫三不五時銼起來，明成祖始建天壇，從此封禪移師。歷代每位皇帝，甚至是入關的滿清「韃子」，都將封禪視為每年最隆重的政治活動（註二）。
很快地，我見到祭天之所：三層祭壇「圜丘」（見圖）。進圜丘得經兩道牆，外方內圓，取其天圓地方。上壇不猴急，先聽各方導遊傳授皇帝祭天花招。每年祭天一個月前，大興整修天壇與相關街道；前五日，皇帝會派親王最後視察牲畜祭品準備事宜；前三日，皇帝移駕天壇齋宮吃素唸佛（註三）；前兩日，皇帝閉關手書祝文；前一日，皇帝至圜丘後面祁年殿、皇穹宇上香，迎出玉皇大帝諸神與先帝牌位，而後御駕親巡隔壁神廚宰殺牲畜、神庫製作祭品。一切準備就緒，靜待良辰吉時。
冬至日出前七刻（約半夜四點），齋宮太和鐘大鳴，皇帝起駕至偏殿具服台沐浴更衣，之後玉樹臨風登圜丘。那廂早已部署完畢，圜丘最上層正中恭奉天帝神位，旁邊放先皇列祖牌位；第二層東邊擺日月星辰、西方設雲雨風雷共八神位，壇前堆放玉、帛、牛、羊、豬等大量供品，光盛裝供品的禮器便高達七百件！壇前舞生樂師數百人，行列有序靜立等待，光奏樂的樂器高達六十多種，相較現代交響樂規模毫不遜色。
待皇帝進場，遠方鼓樓齊響、鐘樓齊鳴，京城在暗夜震動。圜丘前，三盞由長九丈九尺九寸燈桿，所懸掛長八尺寬六尺大燈籠的望天燈，倏地轟隆點燃（內藏特調巨型「蟠龍通宵寶蠟燭」，不熄不滅不流油，可持續燃燒十二小時，乃祭天祭祖必備良友，清明送禮自用兩相宜），有如同時升起三輪明月，大地返光。一旁鐵燎爐焚燒松枝松果，煙霧裡松香繚繞。
所謂煙雲飄渺、燭影搖紅，氣氛詭祕。皇帝在莊嚴樂聲中，緩緩步上祭壇中央，喃喃向上蒼稟告今年施政作為，求眾神庇佑來年社稷生民，再依序向眾牌位行三跪九叩大禮。而後，皇帝親率眾人將供品分投燎爐焚燬，直至火滅方打道回宮。
導遊口沫橫飛，我心想，不就拜拜而已，皇上好大威風，硬把我們連爺爺、呂奶奶出門在尖峰時刻管制交通、只有牲畜與導盲車隊才能肆無忌憚亂走的小兒科排場，活生生比了下去。啊！輸了！新台灣輸給大中國了啦！嗚～～國破家亡誰賣台很清楚了。台北市立交通可魯啊，你明目張膽違規騎車到處開升斗小民罰單，三不五時鬼迷心竅舔賣台集團屁眼，會遭天打雷劈連下十八層地獄的呀～～
「為什麼望燈桿少了一根？」我指著原該高聳入雲，如今只剩石礅的第三支望燈舉手發問。「史上最後一次祭天大典，是袁世凱稱帝後主演的一齣鬧劇。沒有皇帝命，望燈怎麼點怎麼不著，他一氣之下命人砍了其中一支洩恨！」眾人哈哈大笑，看來他忘記帶蟠龍通宵寶蠟燭。小袁，皇帝只當八十七天就死翹翹沒關係；你瞧，今生來世有多少人惦記你笑話你，如此永垂不朽，你成功了。
我登上圜丘，它妙歸妙，總結一個「九」字。九為陽數（奇數）之極，玉皇大帝相傳便住在九霄雲外，因此當年乾隆便授意將圜丘擴建為所有建材、設計俱為「九」的「九九神壇」。在巧手打造下，圜丘第一層中心為一圓形石，圓石外環，第一環9塊、第二環18塊……第九環81塊大理石。中層是第十環90至第十八環162塊石；最下層是第十九環171至第二十七環243塊石。總之是有N個「九」的精密幾何圓壇。
同時，第一層直徑9丈、中層15丈、下層21丈，合計45，為九的倍數，取其義九五之尊。每層四面各有石階九級，各層雕刻精美的漢白玉欄杆，欄杆數、雕龍數俱為九或九的倍數。我算來算去，得出一個結論：古人應該有背九九乘法。
最神奇的是祭壇最上層正中心那顆突起圓石。只要站上面輕聲說話，自己聽來聲音便洪亮如鐘。這是由於壇面漢白玉平滑光潔，再加上四周欄杆等距，聲音既出四面八方回聲0.07秒反彈，與原來話聲重疊，因而感到音量擴大（註四）。歷朝皇帝以為站此便可蒙主恩召，是人間與天國橋樑，於是每年祭天一定要立於此石，向天主告解。
要知天壇遊客絡繹不絕，人人都想站天心石聆聽上天垂象，人龍綿延數里。我自忖嘴巴太壞，天主聽我講話恐要髒污神耳，自慚形穢下還是默默離去。其實人潮洶湧，話音根本無法反彈；有些人叫破嗓子而後大喊：「聲音真的變大了！」連老天也斜線。臨去前，我看著排隊男女老少，突然不確定，他們是想賞天籟仙音，還是想當一分鐘皇帝過乾癮。小袁，跟我們每個人比起來，你至少當了八十七天皇帝；雖然忘記帶蟠龍通宵寶蠟燭，瑕不掩瑜，你又成功了。
（註一）登泰山而小天下：標高一千五百公尺的泰山，比陽明山還矮，到底是誰說登泰山可以小天下？皇帝沒看過豬走路噢。
（註二）封禪作為每年首要政治活動：其實，我不覺得皇帝祭天蠢，至少人家誠意祈求國治，內心敬畏天地。相較下，當前選舉比祭天更蠢，特別是投票抽筆記型電腦、數位相機，最大獎一百萬的選舉，根本是第三世界小樂透，怎麼不找聶雲去開票。人家雍正每天親批一萬蠅頭小字奏褶，焚膏繼晷，這才叫日理萬機；那個市長省長爺爺總統，拚選舉拚24小時，就跟蚊哥出殯黑道動員小弟同等級。
（註三）齋宮：齋宮內四處是手舉「齋戒」大牌的銅人像，旨在提醒皇帝恪守戒律。通常銅人造型有三：唐朝名臣魏徵、明初名臣冷謙與太監剛炳，史上這三人素以直諫聞名，可算千秋萬世扮黑臉的命了。
（註四）聲學反彈：其實「天心石」原理，我在一個月前，便已在蒙古白塔領教過。詳見蒙古篇「11.白色巨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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