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W。其實我往常想──台灣，台北，這個地方，每一個年輕的男孩女孩相遇了相愛了，在捷運上擁抱了他們正在奔往怎樣的前途呢？我們畢竟不能知曉。好比二○○九年，那樣赤裸簡單的我與你認識了，還不能設想如今我會有怎樣的生活。所賺，所用，其實就是生存本身。」－－代自序
【你看，這愛的祕教徒：羅毓嘉】
講到羅毓嘉，怪的是總會想起一些零碎的斷面。例如我們常在紅樓約酒局的那段時間，他總是要來顏色鮮豔如毒菇錦蛇的CHINA BLUE。例如每次我傳訊息跟他說我想你，他馬上回問：妳怎麼心情不好了？好像我想他必定是因為我不好似的。例如某個深夜他明明該是工作很累了，卻一通電話直接撥來因為他覺得我講話怪怪的，讓他擔憂（後來我不再用whatsapp他好像就比較放心了，哈哈哈）。又例如他春秋冬天總是穿花色襯衫，夏天炎褥時穿豔色背心POLO衫，幾乎沒看他穿過毛衣或針織品。例如他抽涼菸，例如頭髮總是抓得很挺，例如講誰屁股話說到得意時彷彿被喉結輾過的呵呵呵的有點機掰的笑聲，壞得非常可愛。
羅毓嘉就是這樣，愛他者恆愛之，不愛者恆不愛之，世間往往如此本來沒什麼硬道理，只是他太顯眼太鮮明。
羅毓嘉是我見過少數擁有非常非常多愛的那種人，因為愛得太多所以非常慷慨，非常慈悲，也非常容易受傷。他熱愛生活本身，熱愛朋友與家人，熱愛他H城的愛人，熱愛這往往使他失望的世界。他說自己沒特地想什麼就寫了許多，每一行字都嗅得出那甜蜜的費洛蒙。
愛是羅毓嘉體內內建的驅動程式，為了愛他兩地奔波、在輾轉裡寫字，走路吃飯睡覺呼吸都是因為愛，他的愛這麼巨大，強壯近乎慾望。為了愛，他認真工作認真生活，比我認識的誰都認真都較勁。
我想大膽地說出我的推測：對他來說，愛勝於寫作，甚或勝於自己。前年秋天，在廢墟詩集發表會上，我邀他再度出席對談，他照舊使出前一次波麗露時驚嚇我的手段寫了滿滿滿滿四大張手稿筆記，跟他比認真真是輸。過程中經歷一瓶紅酒和兩百則黃色雙關語之後，我們談到了現世的幸福。我對他說，我們都是沒有辦法了才去寫詩的人，如果有人和我談一筆交易要我放棄寫作，條件則是保證我這一世能夠被一個人真心所愛，我願意的，我想你也是。
然後羅毓嘉就哭了，淺嚐即止的那種眼淚，很節制但很真心。
我是那時開始相信，這名眼似狐狸笑帶桃花的男子，其實是一名虔誠入骨的愛的祕教徒。我一直沒有告訴他：我後來才發現自己對你撒了謊，無論是否為人所愛無論是否幸福愉快，我終究不可能放棄寫作，這是我經驗並體會過自己對痛苦與不足的需求，我是一台源源不絕的痛苦製造機器，如此自笞笞人來維持寫作的動能，用肉體的精神的匱乏與貪求去換取更多一點文字－－但你不是，你是真正奉仰愛的信徒，你才是那個願意達成交易不反悔的，誠懇的少年。
《天黑的日子你是爐火》，寶瓶文化，20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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