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n's answer machine. Please leave any messages after ring. I will call you back as soon as possible. Thanks for your call. See you later. Bye!」
我喪氣地掛上電話。
這已經是我撥過第幾回的電話？
你怎麼可以老是消失不見呢？
我忍不住歎了一大口氣。
「妳這ㄚ頭，回來之後正經事沒作半件，電話倒是打得挺勤的，到底打給誰？」
母親不知何時來到身邊，一手扠腰一手拿著雞毛撢子，斜睨著眼問道：「男朋友？」
「男個頭啦！」我忙立即撇清，「同出版社定了交稿時間，本來計畫元旦好好趕稿，結果被妳這麼一搞，我啥事也法作，又找不到我的編輯，這下我又得脫稿，信譽愈來愈差，搞不好還會丟掉飯碗。」
「丟了就丟了，妳也該搬回家住一陣子，好好準備結婚了。」母親突然一本正經地說道。
「結婚？媽，我有沒有聽錯，我好不容易才畢業，妳就要推我入火坑！太殘忍了吧！況且要嫁誰？八字都還沒一撇呢。真是……」
「那我們家廷鞅，如何啊？」
我聞聲回頭，不能置信地睜大了眼，「王伯伯！怎麼回來了？」
原預定12月31日回國的王伯伯，卻因為一場大風雪，飛機無法正常起降，而誤了回國的時間，本來以為這回是沒機會見到他老人家的，想不到……
「老王，坐坐坐。」母親忙招呼王伯伯到沙發坐下，「什麼時候到的？」
「昨天夜裡。」
「王伯伯喝杯茶。」我趁著空檔，到廚房泡了茶。
他掀蓋輕聞，「好香，ㄚ頭啊，虧妳還記得我愛喝普洱，還是女兒好，弟妹妳說是不是啊？」
「那是你不嫌棄，這ㄚ頭，盡會闖禍。還不如你家兒子乖巧聽話，才叫人放心。」
「聽見沒？老爸，就你老愛東嫌西嫌的。」
「廷鞅？」媽驚詫了眼，「長這麼大了。」
「劉媽媽，好久不見，妳好嗎？」明亮的嗓音，大喇喇地喊著。
此時正值午後，陽光自門外斜射而入，隱約中只看見一個頎長的身影背光而行，我微瞇了雙眼，還是看不清他的五官輪廓。
廷鞅？
我還兀自怔忪，那身形已直逼而來。
赫然，一張粲然的笑臉與我面面相對，他忽而伸出手，胡亂搔弄我頭頂的髮，說道：「嗨呀呀，野丫頭！」
這話，像道解魂咒，瞬間，昔日種種一一奔流回籠，我隨即斜睨他一眼，不甘示弱地伸手扯著他的衣領，嚷道：「嘿嘿嘿，大野狼！」
四目相對的二人，一雙笑意盈盈，一對黑白澄明，好半晌就這麼對望著……
噗哧一聲，兩人不約而同鬆放了手，咧嘴而笑。
「哈，野丫頭，這麼久沒見，怎麼還是這麼粗魯？」他拉了拉我寬大的恤杉，接道：「妳的女人味上哪兒去啦。」
「對不起！那麼，」我微彎了腰身，行禮道，「小女子這廂有禮了！」
話聲甫落，我右拳一掄，直往他肚腹偷襲——
「嘿，」他側身一迴，蹲踞而下，右腳一勾，直扣我的左踝，「哎呀！」一聲低呼，重心不穩的我，整個身子已往後傾倒——
「阿絲——」
「廷華——」
母親與王伯伯同時驚呼出聲。
「啊……」我聽見自己飛快的心跳聲……
「當心！」一雙有力的臂膀，即時承受住我後傾的身，繼而將我扶立而起。
「呼！」母親同王伯伯鬆了一口氣。
我站穩身子，正準備開口致謝，一回頭，便撞見一雙黑黝晶亮的眸子，一顆心忽而一震。
他挑動粗黑的濃眉，「你們倆這麼久沒見，還是這麼愛打打鬧鬧。」
「你……廷鞅?!」我驚詫地問道。
「怎麼，認不出來了？」他伸手撫平我凌亂的髮絲，笑顏道，「頭髮留長了，很漂亮。」
我怔楞得無能發聲。這人，真是……廷鞍!!!
頎長的身形、炯亮的瞳眸，這真是一直以來言行舉止斯文有禮且書卷氣十足的慈愛的大哥哥？
他周身散發而出的明朗與輕快，印象中該專屬於廷華，怎會在廷鞍身上顯現？
「你才是廷鞍?!」母親驚詫不已地低呼。
「是啊！劉媽媽，我是廷華呀。您認錯人啦！」他眨了眨眼，大跨步地靠往哥哥身側，一臉頑皮神情，「您看，我們哪一個帥，夠格當您的女婿？」
無怪乎母親會錯認。此時此刻，兩兄弟並肩而立，宛如孿生。
母親笑得合不攏嘴，「帥，兩個人都帥得不得了，怕只怕你們覺得我家ㄚ頭不夠美，不是有句成語說什麼來著……」
她擰起眉頭想著，「啊！『士別三日，刮目相看』。」
「媽，」我簡直想崩潰，「這成語不是這樣用的好嗎？」
母親斜睨我一眼，「我當然知道，不過，很貼切，你說是不是？老王。」她轉頭對王伯伯問道。
「哈哈哈，」王伯伯又是一聲朗笑，「隨便妳怎麼說都好，人家不是說『丈母娘看女婿，愈看愈有趣』，哈哈哈……」
王伯伯愈發笑得開懷，母親竟也露出……
喔！不會吧！那是——「欣慰」的笑臉!!!
我的終生大事，就這麼三言兩語，拍案確認!!!
而廷華竟還玩心大發，忽而伸手環住我肩頭，硬生生將我拉到身側，繼續戲謔嚷道：「劉媽媽，您說，我是不是比較有趣呀！」
說時，還不忘擠眉弄眼，惹得母親笑得花枝亂顫。
天哪！瞧瞧我在說些什麼，我竟然用「花枝亂顫」來形容!!!
怎麼回事？
正懊惱，瞥眼卻見廷鞍立於王伯伯身側，修長的手臂交叉於胸，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樣，嘴角還漾著一抹笑意，驀地，我心上又是一震！
怎麼回事？
「廷華，別鬧了。」王伯伯出聲制止，轉頭對廷鞍說道：「還沒同劉媽媽問好呢？」
廷鞍略欠了欠身子，「劉媽媽，好久不見，您還是這麼有氣質。」
「氣質？還真是天知道。」我忍不住低聲嘟囔，手臂卻教我母親偷擰了一把。
「呃……」痛得我眉頭緊蹙，果然是天下雌母心；母老虎般狠毒的心！
身側的廷華忍不住吃吃竊笑了起來。
母親卻彷若未聞，一臉喜色地道：「廷鞍，還是你最懂劉媽媽啦！」她伸手往廷鞍肩上一拍，「就這麼說定，我家ㄚ頭就麻煩你了。」
「什麼？」我睜大了眼，「媽，妳瘋了！」
母親還未及抗議，就聽見，「老王是你嗎？」父親自門外走了進來，「什麼時候到的？」
久別重逢，兩位老人家隨即相擁互道：「真是好久不見！」
「劉伯伯好久不見。」廷鞍為欠了身子。
「廷鞍，愈來愈俊俏穩重了。」父親伸手拍拍廷鞍的肩膀。
我有點驚訝，父親竟然一眼就能看出廷鞍。
「劉伯伯，好。」廷華也移步到父親身側問好。
「廷華今年畢業了吧！」
廷華只是微笑。
「還不是因為他，否則早就回來啦！」
王伯伯雖是責備的字眼，卻飽含寵溺的語氣。
現場只見四位男士，笑得一臉燦爛，我同母親卻聽得一頭霧水，面面相覷：這是怎麼回事？
原來，王伯伯雖然已經移居美國多年，心中始終還是惦念著家鄉的老朋友，再加上年事已高，日後也想安葬在自己國家的土地上，兩兄弟順著父親的心意，所以也跟著一併回國定居。
「這麼說，老王妳這趟回來是準備長住了。」母親問道。
「不是長住，是再也不走啦！」王伯伯轉頭望住我，「所以，ㄚ頭我家兩個小伙子就麻煩妳了。」
我還是一臉迷惑。
「ㄚ頭，留在家裡的只有王伯伯，廷鞍廷華回國前已經談妥了工作，將跟你一起回台北。」父親忙為我解惑。
「是呀，我連房子都已經找妥，你們就一塊住，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什麼？」我驚詫地張大了嘴。「一起住？」
「幹麼，這麼恐怖？」出聲的是廷華，繼而一曖昧，「莫非……妳有什麼秘密怕被我們發現？」
「密你個頭啦！」我忍不住捶打了他一拳。
其實卻心虛得厲害，因為，我想起了你。
「爸，我想阿絲畢竟是個女孩子，和我們兩個大男人一塊住，多少總是會有些不方便，你就別勉強她了。」
「是啊！老王，廷鞍說得沒錯。」父親微點著頭接道，「況且，你不是還想我家ㄚ頭作兒媳婦，總得給他們彼此一點距離，才有神秘感嘛。」
「說得也是，說得也是。哈哈哈。」王伯伯又是一聲朗笑。
忽然，我聽見一聲輕歎，轉頭卻見廷鞍不知何時竟站於自己身側，低語：「這是我爸這些年來笑得最開懷的一天了。謝謝妳，阿絲。」
我沒聽懂這話的含意，卻驚見他眸裡閃爍的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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