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我在車上跟意寧講到李維.英雄。我們都覺得他說人只有語言的租用權,並沒有所有權,非常之有道理。按照這個觀點,我們對於自我的認識恐怕也只是租用,因為那些構築自我的材料,事實上也只是短暫地借來而已。但就在這個時候,計程車司機忽然插嘴,他不同意租用權的看法,好像被冒犯一樣。他沒提出什麼理據,但這種防衛的心態很讓我著迷,這更證明了李維.英雄的想法確實了碰觸到了自我認同的脆弱。
然而同時在李維.英雄身上所顯示的是,如果我們不抓緊一些租用之物,譬如語言或鏡子中的形象,作為構築自我的原型,我們要如何發展出所謂的「自我」?這本來也不會是個問題,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有無數的人沒有意識到自我這回事,而且事實上也無人能夠肯定真的有自我的存在。但偏偏李維.英雄那種四處遷徙的經驗,似乎讓他以為真的(本來)可以固著下來。
我很想跟他講性空假有的道理,我想他也知道,但信不信又是另一回事。其實,如果真的按照原始佛家義,把世界想像成物質隨機的組合,的確所有的認同或痛苦的問題都不再存在。但想來那個世界也是挺恐怖的。好吧,恐怖也是執著的結果,但是畏懼執著不也是。
現代社會某方面來說其實是有道理的,它知道人不可接受佛家那一套冷峻的理論,將所有的差別都泯除。所以人們把所有差別加以擴大,譬如不同的紅利積點、壽險保單、學區素質等等,其實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知道這些差異十分愚蠢,對於心情的影響還遠不如一罐啤酒。可是人們還是珍而重之的去比較衡量,好像不知道人都會死一樣。但也正是這種偏執,反而消解了偏執。換言之我們有無數的差別,所以差別也不成了差別。
如果有一天我也可以堅持這樣做而不是那樣做,那我就不會不快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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