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很喜歡坐火車的感覺，搖搖晃晃直到某一定點．老家靠近火車站，每次出遠門不坐車子時必定坐火車，這樣一路晃至不遠不近的彼方．若是和媽一起回她娘家，因為路遠，買的便是臥舖．床邊有一布帘，拉上就是一人空間，隔絕世界成一小宇宙．帶一本書，拉起帘子，在有點昏矇的床頭燈下翻翻，恍悠間瞥向窗外，微微略略緩緩慢慢擦過的，常是一點天邊星光，或是低低矮矮閃閃爍爍的小屋燈火．就這樣，在搖拽中睡去，連夢都遙遠起來．第二天，晨光中緩緩醒來，睜眼所見正是那一大片暮靄中寂靜飄搖而過的熱帶樹林．
天開始光了，是這樣的．薄薄地一點一點亮起來，逐漸勾勒樹影輪廓，輕煙薄霧，似乎可以承載一切希望的重量，不費力地．
醒在這樣的晨光中，會讓人忽然對生命這回事悸動起來．
一程程來回的火車擔過我許多的夢，那時候高中剛畢業，最想做的事是坐火車環游全國．後來因為過多的瑣碎閒事擱下了，來了台灣．卻又有了另一個期盼－－終有一日，仍是要坐火車，環遊全島．我的火車夢忘不了，想念的其實或者仍是那夢幻般的搖晃，還有陪伴過我坐火車的那些人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但都曾留下片段笑語，在那遙遠記憶中．
在那裡坐的最後一趟火車上，聽著的是那曲《紅蝴蝶》，那張《一切隨風》．那天卻是一個人，為了升學的事南下都城．是從不曾坐過的下午時分的班車．窗外還很亮很亮，爸隔著玻璃窗揮揮手，一下滑過看不見了．外面剛收割過的稻田光禿禿地在午後氣焰將盡的陽光照射下顯得晶亮晶亮．旁邊的一位大媽在說甚麼我聽不見也不想聽見，耳邊轉圜的鋼琴聲一遍一遍流蕩，忘記自己身在何處，忘記此時當何時．
那一刻，真是想就此沉淪的．只是我絕對學不來旭仔，再牽強也掛著一抹莫測高深的笑看那明白不了自己的人，看世界看自己看窗外－－就是不看當下．
到底，現實生活中、平凡生命裡，容不下無腳鳥的傳說．
到了台灣至今沒坐過火車，反倒是捷運已經一點離不開生活．約人見面吃飯甚麼的，總要選在捷運方便的地方，連捷運出口都成了會面地點．如果沒有捷運，在這個熱鬧的都市裡，我這路癡是連搭公車都要迷路的．
捷運與火車是兩種極端．在這裡人都是匆匆忙忙地，如浮光掠影般在面前劃過．沒有紙質溫熱的車票，是一張磁卡，「滴」一聲在儀器上刷過，成群的螻蟻便進站．逢週末特別容易覺得人的渺小，擠入擠出，那一刻，真是感覺自己不過滄海一粟，生命如此卑微．進去後從來是找不著位子的，站著看門上的電子板把站名一遍一遍數過．數到每一停頓，機械化的女聲用國台客英語各報一次站名，若非自己目的，也就微一揚眉，默默計算還得有多少停頓才輪到自己把這艱澀腳步邁出人叢中．週遭是年輕孩子肆無忌憚的笑鬧和中老年人若有所思木然的臉，淡漠的人繼續淡漠．
倒是高空捷運卻讓人不真實許多．也只有木柵線捷運是臨空的，其餘路線都四平八穩埋藏地底不見天日．從車站入口階梯就往上，逐步帶著人像奔赴一場半飛翔的夢．等待的月台亦有玻璃門緊閉，鏗鏘金屬聲中那車滑過架空的鐵軌奔馳而來．是無人駕駛的車．車子月台兩邊的門忽啦一開，十足後現代．這樣，人在半空中滑動，俯瞰這世界風風雨雨．仍是恍惚，分不清此時又是身在何處，迷茫中卻又帶一絲作夢的竊喜．
直到終站，轉車，往出口而去．是那一日，忽遇久違了的夢，我臉上神情想必懵懂．約好的友人在出口等我，問道：「從哪裡來？」答曰：「空中．」
文章定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