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民進黨「連HBO都看不到」、「連米酒都買不到」，競選廣告批判國民黨執政不力的名言，像匕首，短薄鋒利、深入民心。換人做做看之後，這句語言也輪替了，國民黨批評民進黨政府「連一個口罩都買不到」的民怨，如星星之火燃起遍地野火。
兩句政治語言的句型相同，口罩與米酒所象徵與呈顯的社會心理情境卻截然不同。
冷戰時代，依附美國發展資本累積的台灣社會，深信一個經濟永遠直線前進的生活世界。民進黨建黨起家到執政當家的路途，正是消費社會力量，一路成長衝撞戒嚴體制與國民黨黨國體制的歷史過程。政黨輪替前夕，民進黨批判國民黨「連HBO都看不到」、「連米酒都買不到」的廣告符碼，傳神地引喚出民間消費力量對政治體制不滿的改造意識。
情節像是歷史輪迴的嘲諷玩笑，SARS風暴爆發前，民進黨政權對改革的迷失無向；連戰的「幸福工程」、宋楚瑜的「人本台灣」清楚掌握到，民進黨喪失統治正當性的政經癥結。面對全球化時代的新情勢，民進黨政權無法延續進步資本主義下的人們的基本消費生活能力與「幸福意識」，貧富差距的鴻溝正將社會內部劃分成「兩個台灣」；民間社會已醞釀著影響政權變易、廣泛而強大的社會力量。
SARS風暴爆發後，「連一個口罩都買不到」的民怨，更根本動搖或掏空民進黨政權統治正當性的地基。口罩只是一個象徵，是冰山浮現海面的一角，整座不滿的冰山是執政政權面對SARS風暴所有過程的蠻頇無能與錯誤連連，全然喪失人民託付信任感的最低底線。「連一個口罩都買不到」的民怨，是政府連人民生命健康的生存權都無力保障的憤怒火浪，熊熊燃燒在人民心灰冷漠的巨大冰山之中。
從這樣的脈絡，才能清楚理解媒體輿論炒作陳水扁子女與女婿是否「特權」逃避SARS疫情的文化現象。這根本不是探究是否事實、是否合法合理的理性問題，而是從貧富差距拉大的被剝奪感、以及失去政府保障生存權的民間社會心理，對「贏者圈」之內執政者不滿的「投射」現象。
情勢至今，採取追查口罩流向、撤換涂醒哲、究責幾個醫師、爭論要不要追查馬英九市府失職責任問題，這些片斷、補救的處置方式，都不足以消瀰力道強大的民怨；拉到蕭萬長、擲出公投界定媒體議題，只是殺出一條鋸箭療傷的求生之路。
從下屆總統大選投票日回頭來看，這次SARS風暴已註定成為歷史的標記。
此後，時間已站在民進黨的對面，民意向背也站到民進黨的對面。緊抓著權柄的權力菁英，如果還是只苦思延續統治權力，把自己困鎖在虛妄的權力城池之內，無法意識到自己必須先站到與人民處身同在的真實生活世界，真心尋求人民信任與託付的機會，民進黨永遠跳不出執政困境的鐵牢籠。
試想想，宋楚瑜「願意提早接管政權」的民粹霸語，雖然刺耳難聽，當年從土地與街頭起家的民進黨菁英們，今日何以淪至無語可對？
寫於2003.05.25
刊登於中時2003.06.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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